“我是薛白,這位是常山長史袁履謙、這位是雲中軍使王難得。今日諸位不顧辛勞艱險,到常山郡來響應大義。我與袁長史、王將軍卻怠慢諸位了。”
“薛太守客氣。”
divcass=”ntentadv”但薛白並不客氣,語氣理所當然的,道:“好在等平定了叛亂,加官晉爵,名垂青史。大家都不缺好的招待,如今且忍一忍。”
“好!”
帳中,有饒陽太守盧全誠、清河長史王懷忠、景城司馬李幃、鄴郡太守王燾等人,紛紛叫好。
薛白既被尊為盟主,毫無謙讓之意,以一種當仁不讓的氣勢走到了一張巨大的地圖前,指點著,說明“朝廷”下一步的戰略意圖。
“眼下安祿山抵達黃河,攻打洛陽。他號稱二十萬人,實則不過十餘萬兵力,且都集兵在黃河沿岸。而他的糧草輜重從何處供給?雄武城、幽州,整個後勤線已經被我們完全切斷。”
才說到這裡,遠處傳來了一陣哨聲,之後是熱烈的歡呼。
“報!”
一隊騎兵趕到了帳前,翻身下馬,稟道:“報太守,我等又擊敗一支叛軍輜重隊,斬首三十七人,繳獲馬車八十輛,健騾兩百匹、粟五百石、豆八百石,另有羊一百餘頭。”
“傳命下去,造飯烹羊,犒賞全軍。”
“喏!”
鄴郡太守王燾連忙跑出大帳,往營外看去,果然見到許許多多騾車歸營的熱鬨景象,士卒們忙前忙後。
如此一來,眾人都是信心大增,士氣振奮。
薛白見怪不怪,甚至板著臉,略有些不耐煩地敲了敲地圖,把眾人的心神拉回到分析局勢上來。
“你們問朝廷任命的征討大元帥在何處,三十萬大軍又在何處,我來告訴你們。先鋒軍已經趕到太原,目前正在整備。所以我才能從太原借出五千兵馬,打通井陘。其餘的呢?在這裡。”
地圖上的“潼關”二字被薛白點了點,他神情篤定,仿佛對整個大戰場都了如指掌。
“聖人已命大將兵出潼關,與安祿山決戰於洛陽城下……”
忽然,有人打斷了薛白,發出了第一句質疑,是賀蘭進明,他不太相信薛白,問道:“聖人派何人統兵?”
“高仙芝。”薛白迅速在腦子裡過了一遍,道:“高仙芝正在長安,早已星夜趕赴洛陽。”
賀蘭進明又問道:“三十萬大軍?倉促之間朝廷調得到嗎?”
薛白臉一沉,道:“賀蘭太守為何如此發問?京畿重地、神都洛陽,區區三十萬兵馬難道調不出來嗎?!”
賀蘭進明原本沒有惡意,隻是想到長安城那些南衙府兵根本不堪一戰,隨口問了一句。萬沒想到竟被薛白叱責,雖知是自己說錯話了,心中還是大為不忿。
“豎子!”賀蘭至嘉當即站了出來,道:“敢對我阿兄如此無禮,真當你官在郡守之上了?!”
薛白竟是根本不理會他,環顧帳內,向眾人道:“我再重申一遍,非常局勢,再有敢擾亂軍心者,不論有意無意,定懲不饒!”
近來各郡縣都有人來,什麼問題都有,吃喝拉撒全都得由薛白管著。主持這種局勢,好聲好氣地解釋根本沒有用,他必須有強硬的手段。
並不是針對賀蘭進明,而是口無遮攔地問了這種問題,薛白若是答了,後果還會有更多,倒不如一開始就頂回去,尷尬也好、劍拔弩張也罷,要讓旁人意識到盟主說話,就不能被打斷、質疑。
賀蘭至嘉見薛白不理會自己,愣了一愣,還要鬨事,“咣”地一聲,王難得已拔出佩劍,吐出兩個乾脆有力的字。
“議事。”
薛白遂無視了這點小衝突,繼續道:“官兵既已與叛軍對峙於河洛,當此時節,我等斷叛軍糧道以及歸途,則叛軍必然軍心大亂,而安祿山若敢遣兵前來攻打我等,則兵力不足,必為官兵所敗。”
說著,他在地圖上從常山郡到平原郡劃了一條線。
“我們隻需集中兵力,守住常山郡、趙郡、平原郡諸地,足可斷叛軍糧道,集中兵力,堅守不出。靜候叛軍大敗即可。”
薛白大概知道自己觸發了哪些改變。他促使太原出兵,保護了井陘這條要道,而且讓河北諸郡縣歸附大唐的時間提前到了安祿山攻下洛陽之前。
這對叛軍的軍心士氣必然是有所影響的。
對於洛陽之戰,他已做了能力之內所能夠做到的全部了,至於朝廷能否取勝卻不在於他。要派誰出戰、派多少兵馬,用怎麼樣的戰略,隻有皇帝一人能決定。
就算是太子,也要等登基之後,才能左右這樣的大事。
而薛白連太子都還不是。
總之,他給這些人畫了餅,話語中有很多欺騙的部分,用以激勵人心,但也不全是假的。
他們堅守河北諸城,確實是能為洛陽之戰創造非常大的有利條件。
在這樣的情況下,官兵取勝的可能性應該是大增的。
~~
這場軍議,楊齊宣也在帳中,雖是被擠在一個角落裡,卻也聽得信心倍增。
他摸著自己被打掉的門牙,意識到自己以前真是太傻了,竟選擇與薛白爭風吃醋。如今一場大亂蓋下來,方才顯出薛白的身世與能力,這哪是情敵?該是值得投效之人。
好不容易捱到後半夜,軍中各種雜事結束,楊齊宣馬上就去求見了薛白。
“郎君!”
“起來。”薛白到現在還沒有卸甲,揉著困得快睜不開的眼,瞥見楊齊宣跪倒在地了,道:“有話直說,莫說無用的。”
“是,我今日發現賀蘭進明對郎君不服氣,特意來提醒郎君。”
“他不服能奈何?”
楊齊宣並無主張,主要是來表現他一心為薛白考慮的態度的。
於是,他小步地上前兩步,低聲道:“賀蘭進明那是有眼無珠之輩,嫉妒郎君被推為盟主。卻不知他根本沒有嫉妒的資格。”
薛白閉著眼假寐,似聽非聽的。
楊齊宣道:“依我看,目前為止,不論河北諸郡守不守得住,郎君的目的已經達成了。”
“嗯?你為何說‘守不守得住’?”
“郎君可莫責我擾亂軍心,我是私下與郎君謀劃。”
“好。”
楊齊宣小聲道:“旁人不知道,我從長安出來的如何不知?朝廷倉促之間連調出兵馬守住洛陽都難,暫不可能出兵河北。安祿山那人脾性火爆,一定會馬上遣大將殺回來,我們這幾座無險可守的小城、幾萬各方拚湊的兵馬,不說定然守不住,但郎君隻怕難守。”
薛白不答,手指輕輕點著膝蓋,腦子裡又浮現起在偃師縣的情形。
楊齊宣今夜來,真正想談論的卻不是戰局,而是他更擅長的爭權奪勢。
“郎君不必憂愁,方才說,郎君的目的已經達到了,首倡大義,被河北諸郡推為盟主,如此聲望,足矣。”
“我的目的是什麼?”
“自然是保大唐社稷!”
薛白竟沒有反駁。
楊齊宣見自己說準了,又道:“如今叛軍兵臨洛陽城下,與長安隻隔一道潼關。社稷岌岌可危,依我所見,郎君不需在河北堅守太久,而該以聖人安危為重,招募燕趙之士,率數萬人經河東,回京勤王!”
他自詡提出了一個絕妙的主意,說到後來興奮了起來,唾沫橫飛。
“郎君你想啊,叛亂至今,唯有你一肩擔起重責,得兩鎮大將信服。更是東宮之支柱,此時若回到長安,聖人必然要嘉獎於伱,太子必然更加倚重。以你的能耐,以及這數萬兵馬,設法讓太子掛帥不難,再請太子平反當年冤案,你便可憑郡王之身份統兵平叛……”
果然,薛白睜開眼,看了楊齊宣一眼。
這一刻,楊齊宣與往昔有些不同,竟隱隱有些像是當年那個造反的王焊,不,更像是李十一娘。
隻要敢想,他的野心就會被點燃,由此變得瘋狂。
楊齊宣被薛白的眼神一對視,有些害怕,乾脆再次跪倒在地,用發顫的聲音道:“我出言不遜,但都是為了郎君考慮啊,河北必然是最受安祿山兵勢襲卷之地,可提升郎君聲望,然要保社稷,終究得看長安啊。”
“我問你。”薛白道:“這些,是你自己想的,還是獨孤問俗、李史魚他們說的。”
“是……是……”楊齊宣猶豫了一會,道:“是我與他們交談,深受啟發。”
“那他們為何不與我說?”
“他們對郎君不如我赤誠。”楊齊宣道:“我是隻為郎君考慮,他們的雜念太多。”
薛白搖了搖頭,心知獨孤問俗、李史魚是有忠義在的,不會這麼快就勸他做出棄河北而逃的事,畢竟現在守在這裡還有意義。
但他並沒有給楊齊宣潑冷水,竟是真願意與之交談幾句。
“你知道我為何讓袁履謙詐降嗎?”
“因為,當時常山郡就是抵擋不住叛軍。”楊齊宣道:“放叛軍過境,方可從中切斷,使之首尾不能相顧。”
“是啊,眼下這局麵也是我一手促成的,豈能輕易就罷手?”
“可即便如此,”楊齊宣小聲嘀咕道:“朝廷哪有三十萬大軍守洛陽?”
薛白當然也知這一點,他想到安祿山應該快到偃師了,難得歎息一聲,道:“有些事你說的不錯,但不夠極致。我若要回長安,也得在聲望大到無以複加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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