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盧弈手中,或在他宅中,或在洛陽禦史台。”
那年韋堅為謀相位,從洛陽調了百艘大船;李林甫為彰顯開源節流之成效,又調了二百艘;王鉷上奏說他奉呈給聖人的錢糧並非出自於租稅;之後是楊慎矜兄弟三人……還有,還有他達奚珣,為了給母親供奉舍利,憑為聖人在陝郡辦田莊的名義從河南府支了兩萬貫。
達奚珣大為驚恐,喃喃道:“我是降臣,你們這般對待降臣,會不得人心的。”
安祿山眼神沒有聚焦,可殺氣卻不減,嚷道:“我讓你們把洛陽城內有可能投降薛白之人都殺儘!殺殺殺!”
這次的嚴刑並沒能讓達奚珣吐露出更多的東西來,直到他奄奄一息了,也沒再想出新的內容招供,末了,隻是嘴唇抖動,低聲喃喃了兩個字。
“至於安守忠這封信。”薑亥沉思著,道:“確實也到了他扛不住的時候,我不太信安守忠有膽量害郎君。而且,目前探馬還未探到陝郡的叛軍回援。”
嚴莊問道:“不知是如何炸塌的?”
“聖人,明堂還在。”李豬兒目光看去,隻見天堂、明堂裡雖無人,卻還燃著燈光,煞是漂亮。
“那數十車火藥呢?”
嚴莊轉頭喝道:“去找!”
“不。”達奚珣驚得魂飛魄散,連連搖手,“不不不,達奚盈盈投靠薛白之後,便與我恩斷義絕,反目成仇了。我兒達奚撫便是薛白害死的……”
“是,是。”
“不要!不要殺我……”
達奚珣搖頭道:“真沒有。”
血泊中,那留台戶部侍郎還在念叨不已。
薑亥眼珠轉動,想了想,小聲問道:“那我們可將計就計?聲東擊西?”
“倘若信不是安守忠寫的呢?”
田乾真道:“朱希彩就在薛白軍中,而洛陽城內未必沒有下一個朱希彩。甚至,在聖人進入洛陽之前,難保他沒有提前安插人手。”
不多久,薑亥很快趕進了薛白帳中。
到了這一步,可惜了過去搜刮的無數財寶,已完全失了作用。
“還顧得到這個?”
安祿山揉了揉眼,好不容易,才依稀看到那在星空下屹立的兩座高堂,他不由疑惑了起來,喃喃道:“那哪裡傳來的雷聲。”
嚴莊道:“看來不用刑的話,伱是什麼都不會招的了?”
安祿山先是問道:“城外這動靜,薛白不會殺進來吧?”
李豬兒連忙擱下油燈,招過兩個侍兒,努力扛著那三百多斤的笨重身體往殿門處移去。因常年這樣扛安祿山,他的腰椎很不好,一開始隻是疼痛,如今還伴隨著強烈的刺痛。這種腰疼的折磨讓他整夜都睡不好,再加上輪值為安祿山守夜,常年無法安睡使得他精神極是疲憊,不過是二十歲的年紀看起來已有四旬模樣。
安祿山聽了,這才意識到宮中那兩座高堂太高了,任何一座要是倒塌了,都有可能砸到他,不由悚然而驚。
這大半夜,嚴莊已經睡下了,臉色很憔悴。田乾真不愧是年輕人,雖然身受重傷,可一雙眼睛還是精光迸露,像是一隻隨時要為主人叼老鼠的狗。
嚴莊隨手就把茶盞裡滾燙的茶潑在了達奚珣臉上,接過包裹,打開來。隻見裡麵有些金銀細軟,一大摞飛錢,一小包傷藥,幾封書信。
“還在?”
“為長遠考慮,自是尊奉太子。再有,盧弈很讚同薛白獻於太子的中興之策。”
安祿山像是聽到了鬼故事一般,頭一縮,本就很短的脖子更是看不到了,驚呼道:“他真會這樣?”
“我說,我說實話。”達奚珣道:“他們並不信任我,洛陽城裡還有沒有他們的人我真的不知道……也許有,可我也是被利用的。”
“我們毀了社稷的根基,它也要毀了我們。”
薛白打開一看,是安守忠寫的,內容十分簡單,唯有“明夜三更徽安門”七字。
“轟隆”聲還在傳來,終於到了門邊,安祿山抬起頭往外望去。
“喏!”
“義倉儲糧,取於百姓,用於賑災,至於含嘉倉儲,乃國家戰備,爾等豈敢為奉一人之心而搜刮一空?”
此事之前他未與安祿山說,不吉利。
“明堂毀了嗎?”
“沒有。”
他猛地驚醒,於榻上坐起,才發現自己渾身都已經被汗水浸透了。方才那是夢,因為留台戶部侍郎根本就不是楊冽,楊冽是一個因不願配合他們而死掉的官員。
嚴莊捧著茶盞吃了一口,滿嘴都是茶沫,使得他神情也有些苦意。許久都沒再說話,等著搜查的結果。
“還不招。”
安守忠先是不忿地罵了一句,可想到今夜薛白已經破門了。若是下一次再破門,而叛軍的兵力不能正好將其擋住,那洛陽可就真的守不住了。
殿內燈火昏暗,奇怪的是安祿山沒有因此發火,隻是往前走著。走了好幾步,李豬兒才反應過來,原來是安祿山眼睛已經快壞掉了。
然而,忽有人提著一個帶土的包裹過來,道:“嚴相,挖出了這個。”
嚴莊冷著臉不答,向麾下士卒道:“記住他現在說的,等重刑之後,看他又是如何說。”
今夜,薛白突然偷襲了宣輝門,用炸藥炸開了城門,嚇得叛軍將領們驚慌不已。
他雖不承認,可心底裡卻知曉薛白比自己有本事,那樣的人擬出的國策,他確實是願意看看。可惜,安祿山屠了洛陽數千官吏,短時間內大燕朝要想變革,恐是很難了。
嚴莊依舊讓人用刑,幫助他再想起些什麼。
不,聖人知道。
嚴莊入內,四下看了看,吩咐身後的隨從道:“你們去搜。”
……
divcass=”ntentadv”“我招。”
“郎君,來信了。”
“他雖不能。”田乾真用僅剩的一隻手輕輕摸了摸臉,帶著慘痛的教訓緩緩道:“可他若是策反了城中將領呢?”
嚴莊挨了教訓,低頭想了想,道:“明堂確實是被毀過一次。”
“嚴相請,不知深夜前來,有何貴乾?”
可怕的慘叫聲登時充斥了牢房,達奚珣捱不過刑,隻好招供,他聲音虛弱,斷斷續續,但為了不受刑,還是想儘辦法多說一些。
“我做了個夢。”安祿山提及此事還有些驚魂未定,喃喃道:“我夢到,我登基那一日,薛白忽然來了,炸塌了整個明堂。”
之後,他把楊冽的身子舉起來,蓋在自己身上。很重,但壓得他很安心,覺得這樣叛軍就不會砍殺自己了。
“說!洛陽城內還有哪些人是薛白一係?”
“早年間,我收養過一個義女,名為達奚盈盈,原是進奉於壽王李琩,後來不知怎地,此女勾搭上了薛白。”
“留台禦史中丞盧弈。”達奚珣道:“達奚盈盈正是托了他的關係,將我調回洛陽。”
達奚珣心想,瞞得過聖人嗎?
有唐軍士卒遂往這邊而來,迅速收集了地上的箭支,匆匆奔回大營。
半個時辰後,達奚珣坐在“驢駒拔橛”的刑具上,涕淚俱下,喃喃道:“洛陽城破之前,我確實見過偃師縣丞顏春卿。”
忽然。
“數百人支援洛陽還帶輜重?能是什麼?”嚴莊道。
自戰事以來,安守忠夜不敢寐,今夜正挑燈在打骨牌,聽聞動靜連夜狂奔過來,命令親衛不惜一切代價也得堵住城門。
這次,薛白的語氣比上次已嚴厲了許多,語帶威懾,稱留給安守忠棄暗投明的機會不多了,倘若洛陽城是王師攻下的,便要將安守忠以謀逆大罪滿門抄斬。
“爾等為一己之私而蛀社稷之基,瞞得過聖人,亦有天矚,爾等所為,必有天譴!”
薛白正坐在案幾後對著一張地圖發呆。薑亥不小心看了一眼,隻見那地圖中所畫橫平豎直,較大的幾個字分彆是“圓壁城”“玄武城”“左藏宮”“大內”,似乎是一張宮城圖。
嚴莊回想起來,攻破洛陽之時,盧弈因為不願投降且破口大罵安祿山已經被殺了。
“顏春卿?此人與顏真卿、顏杲卿是何關係?”
嚴莊道:“她讓你為薛白做事?”
他以前隻顧著造反,成功以後如何治國卻從未想過,近來也一直在思考該如何一掃大唐沉屙。當然,這絕非易事,以安祿山眼下的處境,根本顧不到。
“嗯。”
~~
是夜,陷入噩夢的還有達奚珣。
“不知啊。嚴相,你信我,我知道的全說了。”
因為洛陽的皇宮並非在正中,就在西北隅,故而隻要攻破這道城門便可殺入紫微宮。
“盧弈官位不低,為何會被你們拉攏?”
夜更深,幾排火箭從城門向城外射落,亮光在空中閃過,射入雪地之後很快熄了下去。
忽然,一張圖紙從中掉落了出來,拾起一看,是張很舊的紫微宮的詳細地圖,清晰地標注了禁衛的巡防路線,甚至有宮人走的夾牆小道。嚴莊看過,又打開那些傷藥瓶,仔細聞了聞,把其中幾個瓷瓶裡的東西倒了出來,有些是丹藥,卻有一瓶裡麵裝的像是水,但酒味極濃。那是薛白麾下將領用來澆傷口的酒,他在石嶺關外見過。再打開其中一包藥材,氣味刺鼻,舔了舔,果然是火藥。
達奚珣吞吞吐吐,此時才肯老實招供,原來他真就投靠了慶王一係。至於他反複宣揚的殺子之仇,事實上薛白隻是詐過達奚撫,達奚撫當年乃是因牽扯進驪山刺駕案而死,官場上,真真正正的利益麵前,他才不會管過往的小恩小怨。
讓安守忠被懷疑,算是薛白的離間計又成功了,以眼下叛軍的局勢,離間可謂是百試不爽。
可另一方麵,安祿山如此多疑,隻怕如今在城中的內應也很危險了,薛白也必須想辦法救一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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