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兩年前在北京的一個二手相機市場上看到的,雖然不能拍了,但是還是買了回來。”
“真不錯啊。”龐軼那羨慕的口氣,就像一個單純的小男孩。
沫麗麗站在門口,他看到龐軼和肖宇坐在地板上,討論著那些在她眼裡一無所用的二手相機。肖宇房間裡暗黃色的落地燈光打在他們的身上,不知道為何,沫麗麗覺得此時的這個場景很安靜,很美好。
是的,龐軼和她想象中的富家公子不一樣,在她粗俗的想象裡,像龐軼這樣的人,性格也該是爛漫不羈的。但是,龐軼是如此安靜的一個人,安靜得能讓沫麗麗在某一刻,卸下她心裡所有的那些花花綠綠的、虛妄的幻想。
他讓沫麗麗覺得很安全,儘管沫麗麗並不太畏懼這個城市裡的種種凶險。
來龐軼家的第一個晚上,沫麗麗走進那個比她的臥室大兩倍的衛生間。
她把那隻受傷的腳架在浴缸外麵,然後以這樣一個狼狽的姿勢把自己浸在泡泡浴裡。突然,外麵有人敲門,她警惕地問道“是誰?!”
“是我。”是龐軼的聲音,“你在洗澡嗎?”龐軼問。
“嗯,怎麼了?”
“那個,我……可以進來嗎?”龐軼小聲地問。
“什麼?!”沫麗麗一驚,她的心裡突然湧上了一股複雜的情緒。但是她又兩眼一閉,猶如劉胡蘭就義般地想算了,我從了。
“那個,你彆多想,隻是給你遞一下浴巾。王嬸休息了,不好意思再勞煩她,就自己給你送來。你腿又受傷了不方便,我就開一下門,把浴巾放在門口的櫃子上就走。”
“啊?好吧。”沫麗麗略有些失望地回應道。
她看到門開了,從門外伸進了一雙大手。
“早些休息。”龐軼放好了浴巾,便又輕輕地合上了門。
龐軼的腳步聲漸漸地消失在了浴室外的走廊上,沫麗麗覺得此刻自己心裡的那種暖洋洋的感覺,應該就是所謂的安全感吧。
隻是,這突如其來的一切即將結束。她和龐軼,終究是活在兩個世界裡的陌生人。
“不行,我還是得試試。”沫麗麗暗暗地想。
又一陣敲門聲,當肖宇打開門,依舊不是肖霈,而是赫小祺和她的好“姐妹”阿吉。
“麥文傑在家嗎?”赫小祺沒好聲好氣地問,一點都不在意肖宇是給自己發工資的老板。
“沒,不在家。”肖宇回答。
“他去哪兒了?”赫小祺板著臉。
“不清楚,他朋友挺多的,可能和朋友出去喝酒了吧。怎麼了?找他有事啊?”肖宇問。
“發他短信也不回,打電話也不接。”赫小祺的聲音突然有些哽咽起來。
“哎呀,好啦祺祺,彆想這個死男人了,說不定已經從飛機上掉下來摔死了。走,我們去吃大餐去,我請你吃日本料理。”阿吉拉了拉赫小祺。
“他這人行蹤確實挺詭異的,要不等下我幫你打個電話問問?”肖宇安慰她道。
“算了,不用了。對了,彆告訴他我來你家找過他。”赫小祺提了提挎包,然後準備告辭。
“好啦,我們走吧。我肚子快餓成一張皮了。”阿吉安慰著赫小祺,然後打招呼和肖宇告彆。
肖宇回到房間裡,他朝窗外看下去。發現赫小祺依舊站在小區的公園裡不肯走,阿吉在勸她,連推帶拉把她送上了出租車。夕陽下,他突然覺得赫小祺的背影有些悲傷。
他拿起手機,猶豫了一下,還是給麥文傑發了一條短信。
“你在哪兒呢,赫小祺來找過你了,你好歹給人家回個消息啊。”
此時,西湖錢櫃,麥文傑正和他的那些狐朋狗友擠在ktv的包間裡。
被扔在沙發角落的手機藍屏上,顯示著5條未讀短信和6個未接電話,清一色地都是赫小祺的名字。
麥文傑瞥見手機屏幕又亮了起來,是一條短信。但他隱約看到了手機上麵不再是赫小祺的名字,而是肖宇。於是,他拿過手機。其實,赫小祺在剛才的8個小時裡,給他打過電話、發過短信,他都知道。隻是,他連看都不想看。那些短信,都會在還是未讀的狀態下被他刪除。
他打開肖宇給他發的消息,然後皺了皺眉頭,走出了ktv的包房。
他靠在走廊的牆上,猶豫了一下,然後點開了赫小祺的號碼。
此時的赫小祺,正在日本料理店和阿吉悶悶不樂地把一塊生魚片在醬油裡蘸了又蘸,就是沒胃口放進嘴裡。
突然,手機響起,赫小祺猛地放下筷子。
“阿吉……是他的電話。”赫小祺欣喜地對阿吉說。
“接吧,原來這死男人還沒死啊。”阿吉大大地翻了一個白眼,憤憤地說。
赫小祺激動地拿起電話,看了阿吉一眼,然後有些害羞地拿起電話走到了料理店外。
“喂。”她按了接聽鍵,電話那頭的聲音有些嘈雜。
“你在哪兒呢?在酒吧嗎?難怪打你電話都不接。”赫小祺好像初戀少女般低著頭。
“小祺……”麥文傑的聲音依舊充滿著磁性。
“怎麼了?”她的臉上漸漸地泛起了淡淡的紅暈。
“以後……可不可以不要一直打我的電話。”麥文傑捂了捂頭,酒精的作用下,他突然覺得有點頭暈。
“為什麼?”電話那頭,赫小祺天真地問。
“因為……”麥文傑沉了一口氣,他鼓起勇氣,說出了那句一直都想說的話,“我真的不喜歡你。”
赫小祺愣了一下,然後說“我知道。但是,你可以試著喜歡我一下啊。”
“不可能。”麥文傑斬釘截鐵地說,“我不會喜歡你,永遠也不會。請你不要再聯係我了。”
“就這樣。”然後,他掛斷了電話。
此刻喧鬨但又空蕩蕩的走廊上,麥文傑握著手機,然後慢慢地蹲了下來。
他打開通訊錄,找到赫小祺的名字,然後輕輕地點擊了“刪除聯係人”的紅色按鈕。他疲憊地閉上了眼睛,此刻,他什麼都不想去想。他覺得很疲倦,非常疲倦。
在麥文傑掛掉電話的那一刻,赫小祺整個人愣住了。她傻傻地站在街邊幾秒鐘,然後回到了料理店裡。
“他怎麼說?”阿吉邊問,邊蹺著蘭花指吃著一個壽司卷。
“沒說啥。”赫小祺用筷子揀起一塊生魚片,然後狠狠地蘸了一大坨往嘴裡送。
濃濃的芥末味直衝鼻腔,她的眼淚嘩嘩嘩地往下掉。
日本料理店裡依舊人來人往,店外掛著印著日本字的紅色燈籠。紅色的光暈映襯在路人的臉上,包裹著他們小小的幸福。行人匆匆而過,每個人看起來似乎都很好,是的,這個城市也很好。隻是,他不愛你。
麥文傑的大公寓裡,當沫麗麗和龐軼剛離開不久,肖霈便準時出現在了公寓門口。
“怎麼隻有你一個人在家?你的室友呢?”肖霈邊換拖鞋邊問。
“一個出去了,還有一個在屋子裡,我去叫他出來。”肖宇走到封新的臥室門口,然後輕輕地敲了敲門。
“媽媽特彆囑咐我要來看看你的生活環境。”其實,肖宇媽媽根本沒有向肖霈提過這些。肖霈一直覺得,肖宇的另一個弱點就是——不會交朋友。
他的朋友,大多數都是像沫麗麗這樣的,在她眼裡的“三教九流”。
還有就是——當那個瘦弱的黑框眼鏡男孩從房間裡走出來的時候,她呆住了。
“總監?!”封新的眼鏡都差點掉下來。
“是你?你們是室友?”肖霈深呼吸了一口氣。
她對這個瘦小的男孩有印象,不是因為他在公司裡沉默寡言,開會的時候,當其他同事都爭著發表意見的時候,唯獨他坐在角落擺弄著文件夾,一副心不在焉事不關己的樣子。也不是因為他有些獨特的樣貌。在肖霈的眼裡,他完全不像出入在那棟寫字樓裡的白領精英,而像剛走進大學校園乳臭未乾的大學生。
但是這些,都不能讓肖霈對一個人留下印象。讓她記住封新,是因為今天上午,他的名字出現在了她第一批準備裁員的員工名單裡。
城市的另一個角落,華鼎山莊彆墅區。
夜漸漸深了,沫麗麗躺在龐軼家的大床上,久久不能入睡。她的手裡握著手機,一直作著深呼吸。她在給自己打氣。
“如果不試一試,就一點希望都沒有。”
“對,還是要試一試。”
然後,她沉住氣,打開手機,給龐軼發了一條短信。
——我,可以,喜歡你嗎?
20分鐘前,龐軼洗完澡。他從書櫃裡隨便抽出一本書,然後躺在床上看了起來。王嬸突然敲門進來。
“王嬸,怎麼還不休息?”龐軼放下書,問道。
“睡不著,就來看看少爺。”王嬸操著一口香港普通話,微笑著走了進來。
“我有啥好看的?”龐軼笑道。
“少爺你不知道,以前你小時候,我經常在半夜到你房間裡來,看看你睡覺的樣子。”
“王嬸,你的心事還挺多。”龐軼笑道。
“有些事情,隻能一個人扛,一個人消化。就算說給彆人聽聽,也是一種傷害。”王嬸坐在床邊,昏黃的燈光把她銀色的頭發染成了金黃色。
“少爺,有些事情,我們該做的,就是不傷害彆人,隻傷害我們自己。這是責任,也是義務。”
“王嬸……”
“好啦,我不多說啦。年紀大了,話也就多了起來。少爺你見諒,我走了。這麼多年了,總還是把你當孩子。唉。”王嬸站起身,幫龐軼整了整被子。
“要是你還是孩子,那該多好,那該多好……”王嬸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昏暗的房間裡。
龐軼合上書,然後把台燈的光線調得暗了一些,然後用被子蓋住頭。他的鼻腔漸漸發酸,他用被子重重地蒙住眼睛。他覺得這樣自己就不太容易能哭出來。
“我們該做的,就是不傷害彆人,隻傷害我們自己。”
這個時候,他收到了沫麗麗的短信。
他打開手機,對著短信深深地沉思了兩分鐘,然後,果斷地回複了兩個字。
“可以。”
是的,我選擇,隻傷害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