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媽媽在世的話,她應該也是一個成功的女人。一定是的。”很多次,她都這樣悲傷地想。
7月的廈門有些悶熱,龐軼和沫麗麗在海邊的碼頭裡,等待著深夜前往鼓浪嶼的輪渡。
“哎,吃得好撐啊。”沫麗麗找了一個位置坐下,碼頭裡隻剩下寥寥旅客。
“……也沒那麼好吃吧?”龐軼笑著說。
“那個沙茶烤肉串太好吃了,真想再回去買幾串。”沫麗麗咧了咧嘴。
“那就再回去買好了。”龐軼老實地說。
“……算了,我也隻是隨便說說而已,你還當真啦?”沫麗麗笑了。
“那明天再帶你去。”龐軼笑起來的時候,單純得就像一個高中生。
海風徐徐吹來,沫麗麗看著龐軼,他微眯著眼睛,額頭前的劉海輕輕地被海風吹拂了起來。
“麗麗,你和肖宇……以前是什麼關係?”龐軼突然問沫麗麗。
“朋友啊。怎麼?你以為我們曾經有一腿?怎麼可能啊。”沫麗麗“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嗬嗬,我隻是覺得,男生和女生之間保持這樣的友誼,還挺難得的。”
龐軼低了低頭。
“哎?船來啦。”沫麗麗打斷龐軼的話,然後拉起龐軼的手朝登船入口走去。
輪渡漸漸靠岸,沫麗麗跳上船,然後“噔噔噔”地就往二樓的甲板上走。
他們坐在了第一排,依稀可以看到遠方遼闊的海域。船發動了,朝著燈火璀璨的鼓浪嶼小島駛去。
“其實我和肖宇能成為朋友,還有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沫麗麗邊捋著被海風吹亂的頭發邊說,“因為他爸媽在他很小的時候就離婚了,所以,我們算是同病相憐。”
“啊?”龐軼一愣。
“不過,他比我幸運。至少,他現在有一個家的樣子,而且還有個姐姐。其實我打心眼裡沒真正相信過什麼人,但他是個例外。”沫麗麗繼續說。
“為什麼那麼相信他?”龐軼好奇地問。
“其實他是一個很單純的人,雖然有時很二很賤,但是其實心底裡柔軟得不得了。”
“你還真的挺了解肖宇的。”龐軼笑笑。
“對了,我剛才和你說的,千萬不能和他說,否則我在他麵前簡直就是尊嚴掃地!”
“好,答應你。”龐軼溫柔地摟過沫麗麗的肩膀。
在剛剛過去的三個小時裡,封新總共接到了6個肖霈的電話。
“你的計劃書我看過了,問題很多,不過還是有可以修改的餘地。你現在打開計劃書,我邊說你邊改,我隻說一遍,我可以先給你30秒鐘你操作一下電話錄音。……什麼?你的手機居然沒有錄音功能?!”
“前期投入廣告的預算還是有點問題,你再算一下,必須將成本控製在xxx之內。”
“剛才的預算問題,我又突然想到了一個解決方案……”
“改好了沒有?改好了傳真一份給我。什麼?你家沒有傳真機?那就去公司,在半個小時之內發給我。”
“靠,我家到公司打車半小時都不太夠吧?你又不是沒來過。”封新在說著“嗯嗯,好的”之後掛斷電話,有些哀怨地想。
然而,更讓他哀怨的還在後麵,才剛掛電話不久,肖霈的名字又再次在手機屏幕上閃爍了起來。
“哦,對了,忘記通知你了,明天你要和我一起去和瑞德公司的老總吃飯。說是吃飯,但是具體要商談什麼你懂的,瑞德的這個案子,勝敗可能在此一舉。你記得穿正裝來,具體地址和時間,我等下讓助理阿ken發短信給你。”
“噢,好的,我知道了。”封新詞窮地掛斷了電話,但是,“正裝”兩個字就像魔音繞耳般遲遲在他耳邊沒有散去。
自打封新出生以來,他還沒有買過一套正裝,就連領帶他都沒有打過。
就算他也算得上是個寫字樓白領,就算他每天和一群西裝男黑絲女擠地鐵,他也依舊穿著優衣庫的格子襯衫上班——儘管這在他看來,已經還算,比較,正式了吧。
但是,他知道明天要是穿著格子襯衫跟肖霈一起和瑞德的老總吃飯,那就等於是去送死。——幸好他還沒有傻得無藥可救。
迫在眉睫之下,他隻能向肖宇求救。儘管他知道麥文傑肯定有正裝,但是160公分的他穿上麥文傑180公分身材的正裝,無異於兒子偷偷地穿上爸爸的西裝搞惡作劇。
於是,他抓起手機撥通了肖宇的電話。
“我每天出外景拍照哪會有正裝?”肖宇果斷地回答,猶如一鍋加了冰的冷水,徹底地澆滅了他的希望。
“不過,我可以幫你問問看,赫小祺人脈廣,她說不定可以幫你借到。”
肖宇想了想,然後說。
“那就拜托你啦。”封新舒了一口氣。
“5分鐘後等我的答複,拜拜。”肖宇總是那麼元氣十足,連“啪”的那聲掛斷電話的聲音,都讓封新覺得精力充沛。
還不到5分鐘,肖宇的電話就迅速地回了過來。
“我幫你問了,赫小祺說她可以幫你借到,不過……合適不合適我就不知道了。因為,她說是向她以前參加過的一個sy社借的衣服……”
“sy?!
s誰需要穿正裝啊?”封新疑惑地問。
“名偵探柯南……但是赫小祺說了,也有可能是工藤新一。”肖宇強忍著在電話那頭不笑出聲來。
“啊?”封新愣了一下,“我……還是過來試試吧。”
掛了電話之後,封新有一種自己要被耍了的感覺。但是,似乎沒有其他的方法了。不管怎麼樣,先過去試試吧。他想著,然後抓起鑰匙走出門外。
深夜11點,肖霈紮著頭發,剛洗完臉撕開一張麵膜,電話就響了起來。
她擦了擦手,然後踮腳跑到客廳。
手機上的來電姓名隻有一個字——“媽”。
當肖霈聽到電話那頭發出的第一個“喂”字的時候,她就敏感地察覺到了語氣的不對勁。
她拿著電話,走到了窗邊,窗簾是半透明的薄紗,她邊聽著電話,邊透過窗簾看著窗外燈光模糊的城市。
“所以呢?所以你給我打電話乾嗎?我早就告訴你了,對於這種男人,千萬不能心軟,就不能給他一次好果子吃,否則後患無窮……什麼?肝癌晚期?那又怎樣,就算他殺人放火成為通緝犯也和我們沒有關係。媽,你不要傻了,你和他早在十多年前就沒有關係了,和我就更沒有關係。想讓我拿出錢來,五個字,絕對不可能!”肖霈說完就想掛電話。
但是,她突然又想到了什麼,然後繼續對著電話說“還有,這件事你打電話給我乾嗎?你為什麼不打給肖宇,那才是你和他的親生兒子。無論有什麼事情你都找到我,好,我是姐姐,我比他大,但是憑什麼就要我來承擔這些有的沒的。從小你們就慣著他,讓他活得無憂無慮,辦個工作室還有姐姐去給他送錢。那我呢?關於錢的任何事情,以後請不要再打電話給我了。你還真把我當親生女兒了啊?”
說完,她直接按了掛機鍵。她在窗邊呆呆地站了一會兒。然後,她回到衛生間裡,“啪”的一聲把那張剛撕開封口的麵膜,扔到了垃圾桶裡。
在同一個深夜裡,沫麗麗正躺在鼓浪嶼酒店裡的大床上。這個靠海,但不喧鬨的彆墅酒店是龐軼訂的,民國建築的風格,花園裡簇擁著鼓浪嶼裡最常見的鳳凰花,房間不多,卻裝扮得典雅彆致。
更重要的是,當沫麗麗走進房間的時候,她有些傻眼了,因為房間裡隻有一張大床。一張,大床。
雖然她早有心理準備,但她仍舊心跳加速,緊張地拽著行李不知道該放哪裡好。換句話說,她有些興奮過頭了。
然而現在,她一個人穿著寬鬆的睡衣躺在床上,這套睡衣還是她得知要和龐軼一起去旅行,特意去商場買的。透明又精致的蕾絲邊,略微有些低胸,“天哪,沫麗麗,你就是女神。”當她第一次穿上這輩子她買的最貴的一件睡衣的時候,她這樣恬不知恥地讚美自己。
房間裡充滿著從浴室裡傳來的“嘩嘩嘩”的水聲,龐軼正在裡麵洗澡。
沫麗麗用手拽著被子,她覺得自己快要爆炸了。
把時區往西調幾格,此時的麥文傑正工作在從法蘭克福飛往杭州的國際航班上,巨大的空客777正飛行在浩瀚的星空中,飛機將於北京時間下午7點,經停北京。
空姐陸續收完乘客們用完後的餐盒,然後回到工作間休息,幾個空姐小聲地圍在一起討論新買的手鏈。機艙裡的燈光漸漸熄滅,隻剩下寥寥幾盞散發著暈黃燈光的閱讀燈。
“……各位乘客,我們的飛機正經過不穩定氣流,請大家係好安全帶,洗手間暫時關閉……”機長突然廣播。
機艙裡漸漸開始顛簸,麥文傑走在通道上檢查著乘客是否係好安全帶。
這些大大小小的顛簸對他來說已經習以為常,他來回巡視了一遍,然後回到了狹小的工作艙裡。
他拉下折疊椅,用力地眨了眨乾澀的眼睛。
突然,他看到工作艙門口站著一個大約七八歲的小男孩,他正好奇地往裡麵看。
“小朋友,想上洗手間嗎?現在洗手間關閉了,先回到座位上去吧。”
他站起身,想送他回到座位上。
“不是,我是想告訴你,你也應該係好安全帶。”小男孩天真地眨著大眼睛,說完便一個人“咚咚咚”地跑回前排的座位上去了。
“啊?”麥文傑一愣,然後笑了。他重新回到了座位上,然後拉下了安全帶扣上。
飛機依舊上下顛簸著,此時的機艙卻無比安靜,安靜得讓人有可以睡上一個好覺的錯覺。
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出現了,很多時候,他都像現在這樣,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這個世界似乎已經沒有了屬於他的坐標。
他痛恨這種孤獨的,無能為力的感覺。那種感覺突然襲來,他再一次覺得自己輸了。
其實,我們每天都在作戰。工作場上,我們和各種各樣的人際關係、圖表數據作戰。商場裡,我們和五彩斑斕的物質誘惑作戰。地鐵裡,我們和混濁的空氣、擁擠的人潮作戰。飯桌上,我們絞儘腦汁,而且疲憊地和父母作戰。
——“隔壁王阿姨的兒子剛升到副總,現在一個月少說也有個兩三萬咧,人家才剛剛大學畢業沒幾年。你看看你?”
——“你上次說的那個男朋友說要帶回來,怎麼還沒有帶回來啊?什麼?分手了?你要死啊小作孽,看看你這個樣子有個男的肯要你就不錯了!”
……然而,對於麥文傑來說,他的敵人,隻有他自己。
“我到底在害怕什麼呢?”很多次,他這樣問自己。
“這次,我想認真地去愛一個人,和一個人平靜地生活。”
飛機已進入中國境內,正漸漸靠近北京。與此同時,無數的小水滴正凝固在暗色的雲團裡。一場罕見的大暴雨即將悄無聲息地降臨在北京。
“因為,人總不能,就這麼一直孤獨下去吧。”
寧靜的暮色下,遠處突然閃過一道刺眼的閃電,城市裡的人們,似乎誰都沒有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