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出門時,王士達又對程一路說以後效能辦處理人的重大事情,要向我彙報,我還是副書記嘛。程一路說當然,好的,一定彙報。
程一路的心裡其實有火,隻是礙於王士達是市長不好發作。一回到辦公室,他就打電話給張宜學,問是怎麼回事?王市長怎麼說不知道?他很生氣,張宜學顯然聽出來了,就說我其實說過的,他沒表態。
程一路狠狠地放下電話,無可奈何地乾笑了一聲。
張宜學卻跑過來了,他要向程一路解釋。程一路聽著他絮絮叨叨地說著,氣也消了一半。張宜學原來在湖東縣搞縣長,前年程一路離開政府,他才調上來的。雖然兩個人都是秘書長,但一個是常委,是市領導;一個隻是一個正處級部門一把手。張宜學見程一路氣也消了,就開玩笑說“秘書長,我說哪會兒也讓他們來坐坐我們的位子。這秘書長看起來是個管人的官,卻處處被人管。以前在縣裡時,我還不知道。現在嘗到了滋味。下次組織上要是調整,我到哪個部門乾個閒差算了。”
程一路也笑著道“你想不乾?我還想不乾呢。秘書長就是管家,管家就是受氣。不過話說回來,也不是一輩子都在這位子上,總有熬出來的一天。”
“是啊,下一步秘書長到了政府,可要體諒體諒我們這管家的苦啊。”
“沒有根據的話不要說”,程一路打斷了張宜學的話,張宜學也不說了,兩個人笑笑。張宜學說政府那邊還有事就走了。程一路看著他的背影,心想一個縣長,到上麵來乾政府秘書長,看起來提了,可是自由度更小了。哪有縣長那麼隨便和風光?外人不知道,以為一天到晚跟著市裡的主要領導,一定是跟領導一樣成了領導。可是,自古以來,“伴君如伴虎”。當然,市領導不是虎,但道理是一樣的。是領導就有脾氣,就有個性,秘書長的工作事實上長期是揣磨領導、服務領導,而不像一個縣長一樣就是領導。
魯胡生來了。魯胡生是程一路的戰友,也是他的部下。這人生一副大俠的麵貌,滿臉是胡子,在部隊時人稱“花和尚”。既然是戰友,又是部下,也就不生份。魯胡生一坐下,陳陽就進來替他泡了茶。陳陽喊他魯總,因為魯胡生是南日集團的副總。他轉業後本來在市信訪辦工作,但是他呆不住,就跑到蔣和川的南日了。蔣和川也正需要他這樣的人,交際廣,為人活絡,顯得豪氣,辦事乾練。平時,魯胡生並為常到程一路這兒來,用他自己的話說,說是“我是商人,見到了,顯得首長俗氣。”
這看起來是為程一路著想,事實上也真的是。魯胡生一直把程一路當作首長看,無論在哪裡,除了非喊秘書長不可時,其餘時候都一律喊首長。而且,這魯胡生還有一點程一路最為欣賞,就是從來不因為他們是戰友,而替彆人攬事。這麼多年,他沒有替自己也沒有替彆人找過一次程一路。他是不想讓程一路為難,骨子裡也還有一股傲氣。
程一路笑著問“魯總,怎麼今天有空?”
“沒空就不能來?好你個首長,不關心下級。”魯胡生說著也笑,胡子一顫一顫的,這胡子成了魯胡生身上獨特的風景。
“你還需要我關心?”程一路反問了句,接著說“南日情況還好吧?”
“還不錯,”魯胡生將含在嘴裡的茶葉輕輕地吐到茶杯裡,說“正在搞精細化工,關鍵是下一步與香港大中集團的合作,要是成功了,南日就要上一個新的台階;要是談不成,目前化工行業的危機,南日也在所難免。”
“行業危機是最大的危機,我想可能主要還是技術更新,自主創新,項目支撐的問題。”程一路說完給魯胡生續上茶。
魯胡生說了謝謝,轉了一個話題,說張曉玉的出國手續上麵批了,暫定一年。程一路的兒子程小路,是南日公派到澳洲留學的。張曉玉這次也是作為南日的赴澳洲培訓人員出國。這幾年,出國熱不斷興起,尤其是領導乾部子女,基本上都出國了。人們形容現在出國就像走鄰居,跨一步就到。領導乾部子女不出國的才不正常,出國了的才是領導乾部子女。
程一路倒不是單純因為這個而讓程小路出國的。程小路從小學音樂,對音樂的愛好高於一切。國內的音樂培訓水平有限,小路的老師就勸程一路將孩子送出去,要想成大師,這是必經之路。正好魯胡生所在的南日每年都要派人到澳洲,因此就搭上了班車。張曉玉本來也不想出去,但是小路一個人在外,她老是放心不下。兒子剛走那陣子,晚上一覺醒來,她總要跑到兒子房裡呆坐著。程一路想乾脆讓她也去,一邊學習,一邊照顧兒子。
“你辛苦了,和尚”,程一路真誠地感謝道,又問什麼時候能動身。魯胡生說三月初吧,三月初就可以。
程一路翻開台曆算算,現在二月二十七了。就說“不行就三月八號吧,婦女節。”
魯胡生說當然行,這個日子好。
程一路說這還要回去和曉玉商量,她還要給醫院請假。魯胡生哈哈一笑說“就這麼定了吧,我讓人訂機票。至於醫院,還要請假?秘書長的事,誰還能不買帳?”
“話也不能這麼說,手續辦全了總好些。”程一路說。
魯胡生起身就要告辭,程一路說真的謝謝你。魯胡生又哈哈地笑了,說“我們誰跟誰?為首長辦事,是光榮。”
程一路笑著擂了他一拳,說“少花心一點,吃多了葷傷人。”
魯胡生邊走邊說“首長可不能這麼說,這是定性。我受不了。”說著突然回過頭來,說“啊,差點忘了,吳蘭蘭說要來南州。”
“她?什麼時候?”程一路先是有些驚詫,但立即鎮靜了。
“最近吧?還沒定。她聯係了一家公司,想過來和我們合作。”魯胡生停在走廊上。王傳珠正好上來,與魯胡生打了招呼。程一路也就不再說了,與魯胡生握握手,一個人回辦公室了。
吳蘭蘭要來南州?程一路站在窗前,看著香樟樹想。吳蘭蘭的麵容和笑聲就開始浮現上來。吳蘭蘭是程一路老首長的女兒,老首長對程一路格外關愛。不僅僅是領導對下級的關愛,隱約間還含著超乎尋常的愛意。衝這,程一路就經常到老首長的家裡,日子久了,就成了一家人似的,說說笑笑,不拘禮節。吳蘭蘭生就一副男孩子性格,天不怕,地不怕,甚至比程一路更有軍人氣慨些。
按照程一路的性格,他不應該喜歡吳蘭蘭這樣的女孩子,他們之間也不應該發生什麼故事。但事實上,他們之間確實發生了故事,而且這故事多年來,一直是程一路的一個心結。他想解也解不開,這個結總在寂靜的時候從心底裡冒出來,讓程一路一點點去解,一點點去疼。
如果不是吳蘭蘭出人意外地認識了高岩,如果認識後吳蘭蘭不在最後的關頭改變了主意,吳蘭蘭也許成了程一路的妻子。程一路在吳蘭蘭認識高岩後,雖然痛苦,但也很快適應了新的生活。吳蘭蘭仿佛一根火種,點燃了程一路作為一個男人的愛。而最後,這愛卻全部傾向了另一個女人。那就是後來成為他妻子的張曉玉。結婚後,他的吳蘭蘭之間也逐漸少了來往。再後來,從什麼時候開始失去了聯係,程一路也說不清楚了。這些年,吳蘭蘭就仿佛一個影子,沉在程一路心裡。程一路儘力地回避著,他不打聽關於吳蘭蘭的事,幾次到北京,也沒有去看吳蘭蘭。隻是把老首長接到飯店,在京的戰友們聚聚。張曉玉也不清楚他和吳蘭蘭的事,而且張曉玉說過兩個人的事從結婚開始。
程一路知道魯胡生一直與吳蘭蘭聯係著,魯胡生這方麵熱情,而且有天份。他當年也曾動過追求吳蘭蘭的念頭,無奈吳蘭蘭對他不感興趣。吳蘭蘭似乎認定了程一路這棵樹,卻沒有料到,隨著程一路的提前意外複員,這棵樹走了。從此飄遙在彆人的夢裡了。
香樟樹發出了新的嫩紅的小芽兒,許多人以為香樟不落葉,也不發新芽。程一路觀察過香樟落葉,隻是不像彆的樹都在秋天落葉,它一年四季都悄悄地落;它也發芽,一年四季都悄悄地發芽。
程一路想也許這種靜悄悄地東西,比什麼都有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