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和川事件,按照王士達市長的意見,先由公安機關介入,但是暫不對外宣布。南日集團的一應事務,暫由魯胡生負責。
程一路卻有些心灰意冷了。下午,他讓葉開把自己送到南州禪寺。本來想跟明心大和尚談談心。但是,奇怪的是,明心在他到之前離寺走了。寺裡的人告訴他明心大和尚說,萬事必得自己來解。是心,皆有煩心之事。又送他一包寺裡上好的檀香,讓他得閒時,燃香靜坐,世事自會澄明的。
寺裡的人將檀香交給程一路,程一路問明心何時能回?寺裡的人答說也許天,也許一二月,也許半年,也許年。大和尚漂泊無定,該回來時自然會回來。程一路看著檀香,歎了一口氣。上車回來的路上,他看見路兩邊山上也有一些早來的紅葉了。打開車窗,他好像還聽見了一二聲雁鳴。
李仁在醫院搶救了一周,最後還是沒有醒過來。因為他的事並沒有定性,因此整個喪事還是搞得像模像樣的。很多人私下裡說李仁是被嚇死了。肚子裡裝著許多事,卻又不能說出來。不死才怪。程一路卻覺得李仁在這個時候死了,其實對李仁自己對家人或許都是一件好事。總比背著個處分到老好。當然這種想法有些不近情理,但是,人已經死了,不往好的地方想,也不是什麼明智的做法。李仁剛死的那天,李仁的在外工作的兒子回家來,曾想到專案組鬨事。程一路受王士達市長的委托,專門找他談了話。不到十分鐘,李仁的兒子就回去了。其實,程一路隻問了兩句話你父親到底有沒有問題?你鬨的目的是不是想組織上給你父親一個最終的結論?
應該說,這兩點,李仁的兒子都是沒法回答的。李仁的事,他兒子自然知道。一死百了,不一定是壞事。再一鬨,豈不小事鬨大?
雖然李仁的兒子回去了,李仁也化成了一縷清煙。但是,程一路的心裡卻多少有些壓抑。黃川死了,李仁死了。馮軍也死了。一年之內,南州非正常地死了三個處級乾部。而且這幾個人,平時都是與程一路過往較多的。世事無常,水流花謝,由不得不讓程一路心生悲涼。
悲涼歸悲涼,工作歸工作。程一路依然坐在他的秘書長辦公室裡,一一地批閱文件。該是誰處理的,該是誰來辦的,他一一地劃上圈圈。市委大樓比以往更安靜了。但是,所有的工作並沒有停滯。黨委換屆即將開始,關於人事的傳聞也越來越多了。
陳陽偶爾進來,也給秘書長說一點有關的傳聞,程一路隻是聽之任之,並不作評論。官場的事,不到最後,都是猜測。就是到了最後,也還有變數。程一路很少再去想。有一次,他甚至真的想像張曉玉說的那樣,辭了職到國外去,既輕鬆又悠閒。
晚上回家,程一路一個人的時候,他細心地拿出明心送給他的檀香,點上,不一會兒,滿室都是清清的檀香味了。坐在這檀香氣息中,他慢慢地收攏了心思,慢慢地靜下來。他感到自己置身的世界,正在不斷地虛空下去。漸漸的,成了一個無邊無際、寧靜幽遠、波瀾不驚的海洋……
然而,簡韻回到南州,則在一瞬間打破了程一路這海洋的寧靜。簡韻是回來辦理正式手續的,她約程一路秘書長喝茶。程一路當然十分想去,但在這是非之際,同一個已調走的漂亮的省台女主持喝茶,顯然不太合適。他在電話裡遲疑了會,簡韻很聰明,很快明白了程一路的為難,就說“這樣吧,我去你家!”
不等程一路同意,簡韻的電話已經掛了。程一路再打簡韻手機,關機了。他笑了笑,心裡卻湧上一縷清新與甜蜜。他起身燒了壺水,剛燒開,門鈴響了。
簡韻今天穿一套青綠色的套裙,仿佛一枚從黑暗中飄過來的樟葉。程一路說“坐吧,到了省台還適應吧?”
“還好”,簡韻並沒有坐,她隻是笑著,臉微微地發紅。程一路突然感到有一種不自在。他搓搓手,遞過茶。就在他把茶杯遞過來時,簡韻握住了他的手,繼而輕輕地在他耳邊說“我就是有些想你!當然,我知道我這不對。但是,我想讓你感到艱難中的溫暖。”
程一路聽了這話,很想流淚,鼻子一酸,忍住了。他使勁地抱住簡韻。一股清新的香樟氣息,不斷地彌漫開來……
這時,電話響了。程一路並沒有動。他感到簡韻在他的懷裡,如同一隻小羊。這隻純潔的小羊,正在一點點洗去他這麼長時間來的風塵與艱辛。
但是,電話一直在響。簡韻側過頭,示意程一路去接。程一路隻好接了,是張曉玉。她說她已經訂好了回國的機票,這幾天就要從澳洲回來了。程一路的心裡突然冰冷了。他和簡韻站在客廳裡,雖然抱著,卻漸漸地鬆了手。程一路說“對不起,簡韻。”
簡韻抬起了頭,程一路看見了她眼中的淚水。簡韻說“是我對不起,我太……好了,祝賀你又要團圓了。這我就放心了。”說著,簡韻已經離開程一路的懷抱,端起茶杯,輕輕地泯了一口。喝完,簡韻道“我該走了。不過,記著,你可是第一個請我吃飯的男人,也是我第一個吻的男人。”說著,簡韻開了門,很快地下樓去了。
程一路站在原地,人些發呆。轉念一想,這樣最好。但他感到自己這一下不僅僅欠了簡韻了,更欠了張曉玉了。平靜了會,他上網給兒子寫了封郵件,讓他轉告媽媽,路上注意一些。同時,他一個人留在澳洲,將來南日沒法供給了,一要儘量自立,同時家中也會儘可能地給一些幫助。這封信寫得很長。程一路第一次感到自己不僅僅是在和兒子說話,也是在和一個男人說話,一個朋友說話。
寫完信,程一路躺在椅子上閉目休息了會。這時他的手觸到了抽屜。他拉開抽屜,上次讓荷花捐款的收據還放在那兒。他拿起來看了看,然後又平平整整地放回去。在關抽屜時,他又看了一下,臉上不禁苦笑了笑。
網上關於張敏釗案件的報道已經出來了,是中紀委向外透露的案件詳細內容。程一路看了,也有些驚心。他沒看完,就關了窗口。然後索性關了電腦,回到客廳,打開電視。正巧是簡韻主持的節目。簡韻打扮得很前衛,這讓程一路有些意外。而且,他聽出簡韻是在說著不倫不類的娛樂節目中的流行腔,他聽著難受。但是,他看著簡韻笑,還是覺得那笑還是從前的笑,像樟樹葉子一般的清亮和清純。
這時,電話響了。已經十點多了,是誰呢?程一路拿起電話,很快聽出了聲音。是任懷航。他趕緊喊了聲懷航書記。任懷航說我不是書記了啊,程一路說習慣了,不好改口。任懷航就道“省裡已經在研究南州的班子了,可能……”
程一路沒有問,隻是等著。任懷航說“可能齊鳴要去南州。”
“齊鳴齊主任?”程一路有些驚訝。
“是啊,聽說是。”任懷航道“不過,這對你也不錯。聽說對你的安排也很好。”
“是吧?”程一路故意含糊了下。
任懷航笑著,“不說了吧,反正就這幾天了。最近都還好吧?”
“還好,謝謝任部長哪”,程一路這話說得真誠。
跟任懷航通完話,程一路馬上打電話到齊鳴主任家。正好齊鳴接了電話。程一路直接問是不是省裡讓他到南州來?齊鳴打個哈哈,慢慢道“聽說是。不過還沒最後定。你的消息還挺快的嘛!”
程一路也哈哈一笑,說“齊主任來南州,的確合適。以前就在南州呆過,對南州的情況本來就熟悉。不知道其它的人事安排……”
“這個是省委定的,我也還不知道。一路啊,這個事情暫時還是不要對外說。太晚了,休息吧。改天再說。”齊鳴說著,程一路就道了晚安,掛了電話。電話雖然放下了,心裡卻老是放不下。程一路又起身,點了一支檀香。檀香的氣息很快彌漫開來,他閉上眼,心卻很難再靜著。眼前晃蕩的,不再是寧靜無邊的大海,而是一些不斷變換的臉孔,一些不斷消失又浮上來的聲音……
這一晚上,程一路再也沒有靜下來。第二天上班,他坐到辦公室裡,突然想去看看濱江大道改建工程。到了濱江大道,他看見原來的老街,除了古塔那一塊外,其餘的地方一點痕跡也看不出來了。他走到自己家所在的位置,看見被初步平整了的牆角,正長出一朵很小卻很猩紅的花來,雖然很矮,卻顯得無比的精神。在江風中,仿佛一顆經過了無數風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