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泠婉轉,不辨喜怒,並沒有因為力勝燕不息而沾沾自喜。身姿輕盈,卻穩重端莊,渾然不似一個十七歲的少女……
不待李桑若回應,她上前對著晉方使團施了一禮。
“太後不是答應臣婦,若僥幸讓晉方獲勝,就封臣婦為一品國夫人嗎?”
一言驚四座。
人群再次沸騰。
“一品國夫人?馮家女郎好敢開口。”
“依她之才,未必當不起一品國夫人尊號?”
一陣陣議論,說得小聲,可隱隱約約入耳,就像是對李桑若的諷刺。
她笑容僵在臉上,看著馮蘊安靜等待回答的模樣,淡淡冷笑。
“我朝尚未有一品國夫人尊封,哀家還得與諸位臣公商議,再行定奪……”
“太後殿下。”馮蘊微微一笑,深深揖禮,道“言而有信,是以君子,晉文公因退兵而得城,曾子因戲子而殺豬,韓信因一諾奉恩人為母……殿下臨朝攝政,代行國事,是天下人的榜樣,怎可反複無常,言行不一呢?”
場上眾人頻頻點頭。
李桑若臉頰發燙,氣血上湧,卻是啞巴吃黃連,反駁不了。
偏生這時,濮陽漪走了出來,捅得一手好刀。
“太後殿下,夫人說得極是,太後的話便是晉國的臉麵,怎麼能說一套做一套,自己打自己的臉呢?”
又頓了頓,笑盈盈地仰首挺胸,大聲道
“更何況,我大晉兵強馬壯,國富民強,難道還封不起一個一品國夫人了?”
一品國夫人,這樣的尊號,隨著封賞要給的,少不得良田千畝,金銀無數,布帛成堆……
那不僅僅是一個尊號而已,還須得真金白銀的。
李桑若喉頭腥甜,靜靜地回視著濮陽漪。
“平原,你真給哀家長臉。”
濮陽漪就像沒聽出她的怒火,聞聲歡喜,朝她長揖一禮。
“多謝殿下誇讚,平原受寵若驚!”
李桑若氣得身子發顫,血液逆竄,一時心痛如絞,覺得腹中那塊肉都好似有了反應似的,鼓動起來……
她眼前發黑,手指摳著桌角,勉強穩住心神,露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馮十二娘為晉國贏得勝利,理應如此。”
她騎虎難下了。
這個時候認下“一品國夫人”,至少可以為自己留點顏麵——
至少,她可以向天下人來證明,太後是有能力的,是她安排了馮蘊這個殺手鐧來對付燕不息,是她運籌帷幄,指揮若定。
而不是馮蘊誤打誤撞贏得此局,與她的布局無關……
罷了。
一個徒有虛品的一品國夫人不算什麼。
千裡良田萬匹布,也不值當用名聲去賭。
“馮十二娘聽宣。”李桑若打落了牙齒往肚子裡吞,慢慢抬高下巴,冷冷淡淡地看向馮蘊,幾乎要咬壞了牙。
“大將軍之妻馮氏,有杞梓之才,有婦好之德,有柔嘉肅雍之範,毓敏賢良,懿德垂芳,特授一品國夫人,待哀家還京,恭請聖旨,禮崇尊號,並行犒賞。”
聲音不大,字字清晰。
馮蘊自始至終麵帶笑容地聽完,然後行禮。
“臣婦多謝太後殿下恩賞。太後千歲千歲千千歲。”
千歲是不可能千歲的。
馮蘊可以想象李桑若此刻有多恨,想撕了她的心都有,卻拿她毫無辦法……
而且……
得封一品國夫人的她,可不能剛剛封賞就被奉獻出去“求和”,晉方還是勝利方呢,但凡蕭呈要點臉,都不敢點名要大晉剛封的一品國夫人,但凡李桑若要點臉,也不敢再應承下來。
恭喜聲此起彼伏。
長門眾人有多麼歡喜,就有人多麼煎熬。
馮家人愕然看著這一幕,毫無心理準備地看著馮蘊受賞,一時不知該體麵地道賀,還是該硬著頭皮罵她“認賊為君,不知廉恥。”
這一切都發生得太快。
不論是裴獗、淳於焰,還是蕭呈都沒有料到會是這樣……
淳於焰淺笑看著,等這邊塵埃落定,轉頭就看蕭呈。
“齊君,該你了。”
方才沒有來得及說的話,再也說不出口了。
沉默片刻,蕭呈淡淡開口。
“茲事體大,朕要跟臣公商議,再作決定。世子不如等我一日?”
淳於焰側頭跟晉使碰了碰,小聲說了幾句,轉頭應下。
“今日比試結束,明日簽訂正式國書,永結城下之盟。”
晉齊雙方都沒有意見。
侍衛仆從們護著自家主子,各自離席。
馮蘊也準備離開了。
臨走,也沒忘了吩咐邢大郎帶走第三局的彩頭——金算盤。
算盤當然不是全金打造,但是邢大郎這個小管家拿在手上,還是很合用的。
一行人有說有笑,剛上回廊,就看到裴獗。
他身邊隻跟著左仲和紀佑,沒有旁人,目光安靜極了,黑漆漆的,似乎跳躍著火花。
馮蘊走到旁側,行了一禮,輕聲笑問,“給你長臉了吧。”
裴獗看著她,嗯聲,“我晚些回來。”
專程等在這裡說這個嗎?
馮蘊有點不滿,“你沒有恭喜我。”
裴獗“恭喜你,一品國夫人。”
馮蘊輕微搖頭,笑了一聲。“聽不出高興,那就是不高興。將軍不喜歡我出風頭?”
裴獗低頭看著她,個子高,顯得那張俊臉格外嚴肅。
他是想說點什麼的,可周圍來去都有人,到底還是沉默了下來。
不說話,但展臂攬住她的腰,將人拉近幾分,借著抬袖替她整理鬢發的機會,低頭在她額際落下一吻。
“如此,滿意了?”
馮蘊愕然。
是道德敗壞還是肆無忌憚?
居然在眾目睽睽下,親了她一下?
她在人前,還是很端莊文靜的好不好?
馮蘊的臉微微發燙,耳根都紅了,裴獗倒是沒有什麼表情,看一眼身邊忍不住低笑的紀佑,沉著臉道
“回營。”
馮蘊看著那大步離去的背影,勾了勾唇,輕撫鬢發掛著笑,領著一群人浩浩蕩蕩的離開。
人群外,蕭呈站在回廊的那一端,靜靜地看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