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前有個大官人!
這一席酒,直吃到申時前後,才算結束。
武植這次留著量,不敢吃得太多太快,但知縣老父母如此抬舉,親自命人置辦酒席,又招了縣衙內一乾同僚來作陪,眾人都知他是知縣的恩人,又極得老夫人愛重,哪個不奉承他?因此每每殷勤勸他,到最後還是吃了約莫兩三壺,雖他酒量不錯,到底還是帶了些熏熏然了。
午前知縣蔣端便已經吩咐下來,叫他且歸家將息一日,到後日便可正式走馬上任,是以他現在雖得任命,已是本縣步兵都頭,卻到底還不曾見過本營,但眼見他吃得有些醉了時,卻已有兩個土兵接了,要扶了回家。
武植今日精神豪越,雖帶了酒,卻也並不覺太醉,便隻是命兩個土兵跟隨,又眾同僚相送,一直到出了縣衙側門,卻望見武鬆並趙複正在門外相候。
武鬆渾沒有個形狀,見了便隻是興奮大呼,“大兄!大兄!”
待武植走過去時,趙複反倒是極認真地叉手行禮,口中稱呼,“見過都頭!”
於是一並回家,那兩個土兵送到了家門口,武植本待吩咐他們自回去便是,卻不料有個土兵站在門口望了一望,卻忽然開口道“都頭英雄之名傳遍清河,人皆以為清河縣第一英豪,今又高授步兵都頭,實在是俺們清河縣的人望所在,不意竟仍是如此寒苦,實在也是叫小的們敬佩!”
咦!
武植不由得就回頭看了那土兵一眼。
饒是他喝了三壺酒,又如此一路走過來,真的是有些酒意上湧了,也仍是一耳朵就聽出來這赤果果的馬屁!
因為上輩子他就是這麼拍製片人的!
不然你以為你才三四年的編劇資曆,就能撈到署名權?
反正就是逮住個細節就誇,彆在乎什麼臉不臉的,一個人,他隻要活著,就一定有可誇的地方,彆怕對方不好意思,也彆自己不好意思,抓住一條就猛誇,再抓住一條繼續猛誇,總有一條誇對了的!
就好比這位,你既然知道我是誰,還能不知道我以前乾嘛的?我一個賣炊餅的,我不住這種地方,住哪種地方啊?寒苦嗎?有這麼個地方,一個月三百文錢租著,就已經美滋滋了好不好?
再說了,什麼叫“仍是”?就好像我已經當了幾年都頭似的,我這還沒上任呢好不好?就算是想搬家,也來不及呀!
然而呢,就是如此生硬拙劣的馬屁,武植聽了,卻仍是不得不高看他一眼。
因為這種人肯定特彆有用。
上司還沒上任呢,就趕緊主動跑過來奉承、拍馬屁,這種人將來有沒有大用,不好說,往往關鍵時候反倒指靠不住,但在剛入職的時候,卻一定會有用。
於是武植站住,就在自家門口,笑著道“俺卻是吃醉了,一路少禮不識,恁是哪位提轄?”
那人聞言,趕緊叉手、唱個肥諾,道“回稟都頭,小人便是都頭麾下第三隊的隊率,鄙姓焦,賤名一個恩字的便是。”
“哦……原來是焦隊率!有禮有禮!卻才在席上,郭百人在座,曾與俺略作解說,曾聞得焦隊率名字,知你向來是條好漢!”
那焦恩聞言腰躬得更深了些,賠著笑,道“小人福薄,未得差遣,故不得與郭百人同行,自是無緣得見都頭大戰匪寇的英姿。不過比來一二日間,滿城之人,無人不說都頭義行,今日得知此後竟有機緣得追隨都頭,心中實在激動,故而席外相候,盼與都頭早一刻相識。”
武植聞言哈哈一笑,道“有幸!有幸!俺們同僚一處,此後少不得要多多親近才是!”
又客氣幾句,武植甚至很客氣地讓了讓,邀他進屋稍坐,他婉拒了,隻說不敢打擾都頭歇息,隨後才帶了另一個土兵,告辭離開了。
等他走了,武植反倒不急著進院子了,就站在院門口,看著他走遠,嘴角緩緩地翹起一個可堪玩味的弧度。
據他在過去這半天裡雜七雜八收集到的信息來看,鄉兵們雖然不多,才二百人,又向來都是歸於曆任知縣直接管轄,實話說,也不是什麼油水豐厚的地方,但是在內部,卻仍然難免汙濁。
好漢是有的,比如郭祿。
也就是昨日裡曾同武植他們一起並肩作戰,後來又被派回來報信,而今天的酒席上,也同武植一起坐著吃酒的那位。
他原本是個小小的伍長,頂替自己老爹的兵籍進來的,知縣蔣端到任之後,點檢鄉兵,見他武藝出眾,便著意簡拔,一舉躍升為四位隊率之一,這一次安排人回故籍接家人過來,又把重任委托給他。
而他也算不負重托,遇到匪寇時,拚殺極為賣力,昨夜在任命自己擔任步兵都頭之後,知縣蔣端便又著意提拔他做了個“百人將”。
意思是,在本縣鄉兵體係之內,他已是武植這個步兵都頭之下的第一人,一個人統帥兩個隊。是比其他三位隊率,都要高出一頭的。
然而,昨天晚上,還在那劉家鎮的客棧裡時,他便已經主動登門拜訪了。
彆的不說,他這個自恃還算有些勇力的人,對於武植的武勇,卻是直接跪了的,救命之恩又擺在那裡,因此心悅誠服。
彼此一番攀談,武植又有意打聽之下,他當即便把一肚子的苦水都吐了出來。
總之,一縣之地,僅有二百人的這麼一個小小的鄉兵機構裡,也是各種齷齪,基本上武植上輩子所知道的所有有關內部的問題,這裡全有。
吃空餉,克扣糧餉,隨意使喚鄉兵如家奴一般,內部互相看不順眼,幾個隊率之間,互相彆心眼兒,更有奇葩的,上任知縣居然也跟著吃空餉——步兵都頭長期無人,兩個“百人”長期無人,四個隊率缺了倆!
總之,讓武植覺得挺無語的。
據郭祿昨晚粗略報的數,鄉兵二百人,現在實際上隻有不到一百二十人,剩餘八十多人,都是花名冊上有人,實際上根本就是個空名。
當然,鄉兵半職業化之後本來就存在的問題,比如大量老弱充斥其中,就更是固有的事情了。
總之,跟那郭祿聊過之後,武植基本上就心中有數了。
步兵都頭聽起來還不錯,但其實如果真的要帶著本土鄉兵們履行守護本地的職責,例如遇到匪寇攻城之類的,那是絕對沒啥戰鬥力的。
當然,他現在最需要的,其實也就隻是步兵都頭這個職位和名頭,而尤為重要的,實際上是知縣蔣端一家的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