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深潛
狂舞的分支在半空中淩亂地擺動了幾秒,似乎是存在什麼感覺器官,空氣中的信號通過複雜神經係統,傳給了那根粗大的腕足。
它像是有獨立意識般抬起,卷曲扭轉,向克拉夫特伸來。笛狀分支興奮嘶鳴,更頻繁地收縮,豐富的發聲能力不亞於人類聲帶。
同時具備了應該在水下才能正常活動的軟體、陸生動物才該有的發聲器官,七鰓鰻般的分支口器完全找不出對應的合理功能。
混沌的合集,無序器官組織之雜糅,堆砌成了這種生物。
癲狂的形態像是直接在靈魂上刮擦撕咬,光是目睹即為巨大的折磨,消磨被追逐者所剩無幾的理智。
克拉夫特觀察著它,如每一次訓練中一樣,絕不讓對方離開自己的視線。
他感覺自己在實質化的痛苦中行走,需要極大的意誌力來克服阻力,支撐自己直麵並接近那個痛苦的根源。
意識極快地運轉,使他無需分心也能避開腳下、身側的障礙,穩步向前,同時記錄分析從慘白粘稠腕足上獲得的信息。
這些信息在刺激著意識,不再是單純的聲音、顏色和圖形,而是包含了某些讓克拉夫特的特殊意識都難以接受的東西,廣闊到能清晰記錄一生信息的負荷量也無法容納。
設計來存儲正常人類所能獲取信息的靈魂與軀殼,本就沒考慮過這些不應麵對的存在。
他不應該去觀察它,這本身就是個錯誤。但為時已晚,這個念頭出現時,意識早已深陷其中,每個記錄、理解的嘗試都是在往瘋狂的道路上偏移。
最後的邏輯中,隻剩下最初最簡單的念頭——前進、揮劍。
機械式的步伐踏破被熒光粘液浸染的水麵,在油汙般的白光中接近指向自己的目標。
視網膜感光細胞忠實運作,把立起的可憎之物投影轉化為電化學信號,然而大腦已經沒有餘量來精細處理,沉浸於無法拒絕的瘋狂與痛苦。
沒有變招和防禦的餘地,也沒有進行這些複雜思考的能力,隻是絕望、純粹的行動。
視野中蠕動的蒼白不斷放大,衝鋒為他積攢了足夠的速度,雙臂揮動長劍,順著慣性,用最大的力量斬下。
他真的做到了,也許是它沒有想到應該喪失行動能力的獵物能做出這等壯舉,或者對此完全不在乎,讓克拉夫特完成了這一劍。
鋒利的劍刃傳來未曾有過的怪奇體驗,阻力不算大,切割卻不順利,組織中包含著韌性的筋膜、顆粒感的牙齒,還有粗製纖維手感的未知物。
咧開的切口內是比外層更加混亂的結構,交織的肌肉纖維中插入長骨,成排的磨牙排列在深入的腔道,連通翻湧著酸性液體的消化器官。
增生的腺體在夾縫裡被擠成難以辨認的模樣,來自發光瘤體的根須植入其中,汲取不明成分。
這些完全不該出現在一條腕足中,不像海洋生物進化而來,更像是從無關的生物那裡抄襲借用來,違背了所有解剖學、力學的規律,經過粗暴的拚裝勉強供腕足活動,所以它顯得僵硬、不自然。
這些組織給克拉夫特一種意外的熟悉感,而他所熟悉的生物隻有一種,從來都隻有這一種。某種可怖的猜想不受控製地出現,使他產生強烈的探究欲望。
這些熟悉的結構竟能以這般毫無道理的方式運行,完全不符合規律的填塞卻最終達到了目的,顛覆了他所學的知識。
他迫切地想要了解它,病態的知識在觀察這些東西時湧入腦海,然而他仍不滿足。
克拉夫特忘記了自己身在何處,眼前隻有這些令人目眩神迷的發現,試圖記住更多、觀察更多,不顧意識的能否承載,直到突破了某個界限。
被衝擊的意識、沸騰的情緒超過了他所能承受的上限。觸覺、聽覺、視覺、嗅覺、冷熱、位置……所有的感覺都在遠去,在震蕩中湮滅。
軀體、本能、常識都在這個過程中徹底粉碎,失去了約束力。
有序的被打亂,分層的被顛覆,塵封的被釋放。包括其中潛藏最深、封鎖最嚴的部分。
在一切的最後,唯一留存的是下墜感。
克拉夫特聽到在耳邊響起的落水聲,冰冷、流動的感覺浸沒全身,黑暗重新填滿視野,彌漫的白色光芒清掃一空,再也看不到什麼腕足和切口,仿佛一切就是場逼真的幻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