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在白玉京城門口,身邊難免會有人聽了去,李獒春便點頭應允。一路上,兩人都沉默無言,賀難不知在盤算些什麼,而李獒春則是在心中琢磨徒弟口中的“事關重大,不敢妄言”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正值戌亥交接之時,山河府四麵幽靜,踏入府門李獒春便示意徒弟可以說出他在外麵不敢說的話,但沒想到自己這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徒弟仍然搖了搖頭,非要進到蓬萊閣裡才行。見賀難小心成這個樣子,李獒春不禁對這個答案又奇又怕,連步子都沉重了許多。
李獒春的書房倒是雅致的很,絲毫不沾染山河府內的肅殺氛圍和血腥氣,賀難自覺地點了兩根蠟燭立在書案上,又小心翼翼地關好了門窗,才隔著書案和李獒春對坐下來。
“師父……在您看來,齊單是個什麼樣的人?”賀難沒有直接向師父說出“大事”,而是先問了一個問題。“我想聽實話。”
李獒春在這一瞬間,便猜到了齊單正在謀劃一件大事。他微微整理思緒,開口道“平心而論,陛下的七位皇子,三位公主中,最聰明的便是五皇子,自幼便展露聰明才智,天賦異稟。年少時又從征西境,數有戰功,文治武功具佳……,人中翹楚,天下俊傑。“
賀難又問道“那以您之見,太子比之齊單又如何?”
李獒春皺了皺眉,妄議皇子已是大不敬,更何況要將兩位皇子分個高下?
賀難見師父不說,便自顧自地接上了自己的話,“太子殿下比起他這個五弟來……德行有餘,果敢不足。”
“何出此言?”李獒春問道,太子的確是宅心仁厚之人,品行高潔,頗受陛下青睞。但賀難和太子殿下並沒有接觸過,怎麼會下這樣的判斷呢?
“如果齊單是太子,他的這些個兄弟恐怕都活不到成年。”賀難說道,聲音中沒有一絲情感的波動。
這句話,已經飽含弦外之音。
賀難沒有給師父思考的時間,而是緊接著說道“其實齊單對您並沒有疏遠之意,反而有拉攏之心。對於他來說,能有您的助力,他樂意之至。”
“我越來越看不懂,你到底是哪一邊的了。你現在所說的話,就在是替他來當說客,但你又說要設計殺死他手下的第一大將……”
賀難諂媚地笑道“我當然是唯師父您馬首是瞻了——”
“不過無論您進還是退,江文炳在我的想法裡都是非死不可的——如果您不願意和齊單結黨,那便要儘快除掉江文炳,並對江家斬儘殺絕。如果您願意站在他那一邊,那江文炳、江家就永遠是攔在您麵前,攔在山河府麵前最高的一座大山,畢竟江文炳才是他的嫡係——除掉江文炳以後,進您能將齊單一黨儘數剿滅,退您可以取代江家成為齊單最大的助力。如此的兩全之策,您沒理由不采納吧。”賀難煞有介事地分析道。
“所以我說你太過於急躁了……殺了江文炳,不說難度會比你想的高得多,就隻說如何處理後事——你有沒有想過會招來江家怎樣的報複?他可是驃騎將軍的長子。如果說江文炳是一頭穿山越林的猛虎,他爹就是天上的白虎星宿下凡——”
“可是我覺得沒時間再等了!齊單的行動隻會比想象之中來得更快,他可不是為了奪嫡,他是要——”賀難猛然收聲,隻對李獒春做出了口型,他所說的是兩個字。
那兩個字賀難沒敢發出聲音,但李獒春還是在一瞬間便頓悟到了。
賀難一直欲說而遲遲未說的,李獒春一直想問卻未能過問的,便是這兩個字。
書案上的兩枝蠟燭早都燒儘,書閣內隻餘下從窗縫中斜斜灑下來的寥落的月光。不知何時兩人都點燃了煙草,兩支煙杆橫在空中,兩人吐出來的厚重煙霧包圍了整座書房,有如仙境,有如地府。李獒春仍舊保持著沉默,隻有一雙眼睛自黑暗中平靜地凝視著賀難。賀難從師父的眼神中讀不到任何的情緒,似乎是在看一個死人。
或者說這眼神並不是在看一個死人,而是一頭怪物、一團混沌。
“他親口對你說的?“當朝都禦史、刑部尚書、山河府府首李獒春問道。
賀難點了點頭。
十年前,盛帝巡遊全國,至盛國北部重鎮斧陽城,遭遇刺客刺殺未遂。盛帝龍顏大怒,命斧陽、鐵寒、水寒等周邊七郡徹查此人,終究無果。時斧陽郡守及郡中官員、家眷共千餘人,皆受株連而死。賀難的父母……也在受株連的人員之列。
賀難從未想過和齊單推心置腹,但在他聽懂了齊單對他的暗示之後,兩人在此達成了共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