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末將臨!
1?引子??看誰更狠
宋,淳祐十一年(公元1251年)春,梓州東關以西,密林狹穀中的山間小道。
青山綠水有鳥鳴,從空中俯視,透過繁茂的枝葉,間歇地可以看見一條長長的馱隊,正沿著小路在林中穿行。
這是一支商隊,大多由腳夫推著一種木質的獨輪車,車上馱著草編的大袋子,堆在車板上一邊一個,看樣子像是糧食。此車當地人叫作“雞公車“,適合走山道,由一個人推行,車輪發出難聽的吱嘎吱嘎的聲響,一直傳得老遠。雞公車呈縱隊排成一線,聲音混響著,如公雞和母雞交相打鳴。
馮一早就習慣了,乾這行的手腳上都是繭子,耳朵裡也有。他沒有推車,打著甩手,腰間掛了把短柄牛尾刀,正和另一個略高些的漢子前後腳地走著。他們兩人和腳夫不同,他們是鏢師,拉得長長的商隊中如這身扮相的有二三十人。高個兒臉頰青瘦微黑,看著精壯。他也空著個手,走得隨意,自己的長矛則擱在身前腳夫的推車上。
“他咋說的?“高個兒問。“他說回去兌現。“馮一答。“老子不信,王葵不是這種人。“高個撇了撇嘴道。“你還說對了,我再問他,他說是先兌現一個月的。““哼,我就曉得。“高個笑了,“這老小子打算壓著我們的月錢不給。““就算給一個月,還壓著一個月。“馮一歎了口氣。
高個兒停下了腳步,“不行,我得問問他。“說著話他快走兩步把車上的長矛順在手中。“算了,算了。“馮一趕緊拉住他,“你這個脾氣!不要生事哈,他們都是一夥的。““他一直賴,老子得找他。““唉!不值,算了!還得在這兒吃飯。““其他人都沒壓著,就壓咱兩個的?趟子錢也比彆人的少,老子不想乾了。“
“唉!你是咋了,在我這兒逞能呢?就靠咱兩個?““兩個咋了,你覺的不夠?“高個兒反問。“嗤,那肯定不夠。“馮一瞪著他“惹了事,你單腳利手的一個人,跑了也就算了。我咋辦?婆娘和娃咋辦?“
他倆停在路邊說話,不斷有人經過,朝這邊兒看過來。“算了,不說了。“高個兒點頭抬手,示意這個話題已經結束。
又走了不知多久,“你看是不是要下雨?“馮一又聊了起來。“嗯?“高個愣了下。“我說要下雨,你看那個天?“馮一的聲音大了些。“噓!“高個兒忽然將手指立於唇間,作了個噤聲的手勢。
噤個屁的聲!雞公車一路地“吱嘎“,大響個不停。高個兒不管,他從車板上摘下矛,在路邊站定,任馱隊自身邊經過,然後貓下腰,向一旁的山坡上衝了幾步,仰頭望著密林,眯起眼睛細細看細細聽?。馮一看出不對,也站在旁邊伸著脖子察看,他一貫相信,烏古倫這家夥的鼻子是最靈的。
“怎麼了?“馮一問。“不對勁兒。“烏古倫皺眉,頭也不回。雞公車的大隊仍舊無知無覺地推著朝前走。烏古倫順手拾起地上兩個雞蛋大的石塊,逐一往密林的高處扔去。在車輪刺耳的噪音中什麼也沒聽見,沒有石塊撞擊和落地的聲響,更無飛鳥驚起,石入山林無聲無息,歸於沉寂?。
“有埋伏!操家夥!“烏古倫忽然就暴起大吼!沒有預兆,一時俱驚!
馮一一震,持刀細觀,猛地被人一把拉住貓在糧車下,是烏古倫!他二人堪堪將頭低下,便聽聞一片輕微的弦動之聲,“嘣嘣嘣嘣?!“箭矢疾射而至,“啊!啊啊?!“慘呼聲四起!
隻兩輪,路旁密林中的盜匪便舉刀持矛蜂擁而下,“殺?!“。一邊是坡一邊是崖,避無可避!烏古倫、馮一操家夥就迎了上去。
老手就是老手,二人往前疾衝幾步,不約而同地各自找樹木半避,讓過猛衝而下的長矛。而不是呆在崖邊的原地,失了騰挪的空間。
馮一搶步錯身緊貼樹後,一人持矛擦著他身子堪堪衝過,“啊!?“,尚不及回身,隻隔著三步,另一匪挺矛奔著他後腰,大喊著斜刺裡衝下!讓不開了!馮一奮力擰身,刀口猛收,手中的牛尾刀刀把向上,刀刃朝外護住肘部,向外格擋,“當!“地一聲推開矛尖!交錯間,手肘順勢橫斬,“嗤?!“,薄薄的刀鋒橫著自那人腰腹間劃過,發出"嘶!"的一聲。“啊!?呃!?“叫聲未停,那匪收不住腳,踉蹌著衝了下去,狠狠撞在糧車上癱軟在地。激鬥在繼續!
烏古倫的腳邊已躺下兩人。一壯匪喘著粗氣,口中哇哇吼叫,地上倒著的是他的同伴,此刻他已看出眼前這個看似木訥的瘦高個兒的凶悍。這匪長得墩實,臉上一圈兒絡腮胡,他將矛攥得緊緊的,指著對方。這才剛交上手,他的熱汗便不停地流,迷了眼。四周一片紛亂嘈雜,正在各自砍殺,而這些他都看不見,他眼裡隻有麵前的這個家夥,他試探著,想等援手。
烏古倫不知道也不在乎對方想什麼,他沒有停,逼了上去,雙方都執矛。
近了!烏古倫徑直靠向絡腮胡,麵對麵,相距不及三步,他隻盯著絡腮胡的手臂!絡腮胡鼓圓了眼,青筋暴起大喝一聲“啊!“似乎使上了全身之力猛刺這近在咫尺的頭顱!烏古倫動了,他隻是偏了偏頭,腳下不停,手也沒有停!“嗖!“矛尖貼臉頰而過,輕輕擦中了烏古倫的耳廓!烏古倫當麵迎上對方,右手執矛隻輕輕一送,“噗!“這個聲音隻有絡腮胡自己聽得見,他的喊叫戛然而止。他略微低頭,眼珠快要突出眼眶,隻見到下頜處有一支放大的烏紅雜揉的槍尖!
槍尖隨即抽去,鮮血自喉嚨噴濺而出!絡腮胡扔了矛,立在原地,兩手死死捂住自己的脖頸,半邊胡子被噴紅了,血自指縫間還有嘴裡不可抑製地汩汩流出,口中發出“嗬嗬?!“地非人一般的聲音。
烏古倫拔出長矛便走了,繼續他的打鬥,不再看絡腮胡一眼,也沒有碰他一下。
個人的勇武算不得什麼,隻過了一會兒,商隊一方瀕臨崩潰。首先是腳夫,道路的兩端和坡上被山匪堵截,另一麵是山崖,腳夫蜂擁奔向來路,和道上的獨輪車擠作一團。他們被剛開始的兩輪亂箭驚得掉了魂,腳夫嘛,是這個樣子。隻有不多的人手中抓了扁擔或什麼的,眼見山匪們殺上,跑無可跑躲無處躲,腳夫們急得驚抓亂叫,一些人被逼得舉起扁擔反身加入了混戰。
“丟刀!趴下!?趴下!“有人高吼,不知是誰?誰丟刀?“丟刀!趴下!快?!“這回弄清了,是山匪在吼,有人洪聲大喝“快趴下!沒你們的事!我們要錢不要命!當腳夫的,拚的哪門子的命!趴下!““嗖!嗖!““啊!“又有亂箭射來!腳夫們扔了扁擔趕緊躬身趴下。亂七八糟的這麼多人擠在一起,或坐或趴或蹲著,高舉了手,還有人重疊著壓在一處,總之一個狼狽的慫樣。
人數最多的腳夫們一停手,鏢師們和少數幾個商隊的夥計立時便吃不住了,緊跟著被撂倒幾個,現在他們被一擁而上的山匪們圍攻。
“還打什麼打,歇了吧?丟刀!“又是剛才的聲音在喊話。王葵費力的架開一刀,疾退半步,趁機掃了一眼,周圍全是匪!正持矛舉刀,還有人在拉弓搭箭。而自己的弟兄擠在狹長的山道上,越縮越緊。
“罷了?丟刀!“他歎道“弟兄們,歇了吧!“說罷,他緩慢地舉起雙手盯著對方,刀還在手中抓著,隨即“嗆“地一聲,刀落了地,彈了兩下不動了。
他是鏢局的東家,他說不打了,其他人也不願找死,叮呤哐啷的兵器丟落一地。“啊?!“一聲慘呼,一杆長矛戳在一個鏢師的腿上,持矛的山匪上前一腳將鏢師踹翻,“叫你丟刀,還磨蹭!都蹲著!"人為刀俎,都蹲下了。兵器被人撿走。
“哪個是王葵?“還是那個聲音,馮一蹲在地上抬眼偷瞄,又是個絡腮胡,圓臉敦實,看不出歲數。他粗略掃了眼周圍,能看見的山匪,有近百人,手持刀矛將他們圈在當中,三麵是敵一麵臨崖。
“我?!“王葵起身。“沒叫你起來,蹲著。“王葵又蹲下。“嗯。“那人點點頭,卻不再答話了,而是轉頭與其他山匪說起話來。王葵兩手抱頭蹲在那兒,滿心的恐懼與窩囊!隔了一會兒,在這麼些手下麵前他終於掛不住了,憤然問道“敢問是哪條道上的弟兄,對我們福祿鏢局下這麼大的死手!這趟鏢走的不是啥紅貨,隻有糧食,不知是惹了哪路仇家?"
聽王葵問話,那人轉頭看他,笑了“沒仇。我們初來乍到,沒見過麵。“王葵心頭一陣惱怒,“沒見過麵你們就下黑手,不仗義啊!這是不講江湖規矩了?“
“啥規矩?“聽對方說得輕巧,王葵激憤了!劫道的居然問他啥規矩?這規矩本就是你們定的!
他抬頭與絡腮胡對視,大聲道“這條道上的各個山頭我們都拜過了!份子錢每年按規矩交夠了的!““交給誰了?“王葵聽了一詫,“李老大!這兒都歸七家寨管,不信你問他!““七家寨的,你交給他了,管我啥事兒?““管??你,你們是從哪兒來的?名號不報一個,上來就打?還懂不懂規矩!“王葵在吼,聽得出他的憤怒。
“規矩?規矩個屁!我說的就是規矩。“絡腮胡快活地說道。
“你?!“王葵一手抱頭蹲在地上,另一手指著他,瞠目結舌有些可笑。絡腮胡一抬手示意他閉嘴,“你給七家寨交多少,按那個數交給我就行了,日後這條道我便放你過,其他的你就不要管了。哦,對了,我姓姚,大號姚頂天!“終於到正題了!
“啊??那,七家寨那邊?咋辦?“王葵瞪著眼珠子問。“那是我跟他之間的事,你就不要操心了。““那姚?寨主?今日之事該咋辦?你是存心給我們個下馬威是吧?“王葵滿心的怨憤卻隻敢試探著小心問道。“嗯,就算是吧,咋的,你不服?“姚頂天盯著王葵看。
“人為刀俎,人為刀俎!?魚肉!哪兒他娘的有天理?我就是個魚肉!“王葵滿腔悲憤,差點兒喊出聲來。
他倒了口氣,慢慢平複心緒,“我認栽!沒啥不服的。“語氣也緩了些,“隻是,我若再碰上七家寨的,他們也找我收錢,該咋辦?我不能兩頭給吧?“
“不給!是我就不給!你要是願意給,那是你的事兒。“姚頂天說話的神態果決卻又是輕描淡寫。“可?!““不說了,我做我的事,你做你的事。“他打斷了王葵,“這次我這麼大的損失,糧食我就收下了!還有兵器,我也正需要,算是你賠給我的。“他不理王葵的死人樣子,舔了舔嘴唇一幅不舍的神態,“人嘛!按理說得拿錢來贖。不過呢,念在我們是初次交道,來日方長,還有生意要做,賣你個麵子!人,你就帶回去!“他倒是大方,也開始講“理“了。“至於,這些推車嘛,先讓腳夫把貨給我推上山,然後連人帶車你都領回去,以後也用得著。“說罷,他指著王葵笑罵“看你個死樣子!死了爹一樣,你該高興嘛!你看,讓你接著做買賣,另外你還撿了條命,說到底還是運氣好!“王葵張了張口,啥也說不出來。
“咋的,沒啥說的吧?我說的這些你都聽清楚也想明白了?“姚頂天問。王葵點頭。“認帳了?把話說清楚!我不喜歡磨磨唧唧的。““認帳。“王葵頹然應道。“嗯,那就好,我不怕你日後賴帳。“姚頂天拍了拍手上的土,“好吧!就這樣。不留你們吃飯了,開始乾活兒!“他雙手插著後腰朗聲發話。
隨後便開始清理道路,鏢局的人被押至道旁依舊抱頭蹲下,腳夫們被長矛逼著,趕過來趕過去的搬糧食,抬屍首,還有些沒死的也抬到路邊。“二當家??是二當家!二?!“一個山匪忽然失聲喚了起來,“當家的!當家的!二當家,他,出事了?!"
姚頂天還帶著笑意的臉刹時就白了。“老二??“他是覺得少了啥!老二呢?咋就忘了老二呢?他兩步衝了過去。
另一個絡腮胡子倒伏在道旁的一棵樹下,身子底下是一攤紅。剛才人雜,不知是哪個鏢師還是腳夫,把老二踩著或者坐在了身下。姚頂天一把將那絡腮胡翻了過來,絡腮胡滿麵的血汙和泥土,眼珠子上都是!二目瞪著!已散了神。身體還未僵硬,人卻已死透了。
“啊?!“姚頂天暴吼一聲!接著再一聲,仰麵長嘯!“啊?!“他倆是親弟兄!姚頂天的眼珠,紅了。無人聲,四下一片靜?!
隔了一會兒,姚頂天緩慢地起身,轉頭,死盯著七八步外的王葵,麵目因激憤而扭曲,臉色白的慎人。他把刀子從腰間抽了出來,緊攥在手裡,瞪著王葵一步步地走向他,啥也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