謬之生!
衛叔柔按照尋常人家十歲女孩子的身材給謬生帶了條米黃色的蕾絲公主裙,謬生從小跟著法師們吃的清淡,發育慢,裙子穿著稍顯大,不過站在穿衣鏡前的她還是笑得一臉燦爛。
“喜歡麼?”衛叔柔蹲在謬生身後,微笑地望著鏡子裡的謬生。
“喜歡!”謬生小雞啄米般的用力點頭,回頭給了衛叔柔一個大大的擁抱,“謝謝媽媽!”
衛叔柔身子微微一僵,下意識的抓住了謬生纖細的手臂。
那是一個動物對侵略者本能的防禦動作。
她連忙鬆手,生怕被謬生察覺出有什麼不對。
即將啟程的好心情並未維持多久,在洗塵庵大門外跟慧音告彆後,衛叔柔牽著兩個孩子還沒走出多遠,謬生就嚎啕大哭地掙脫她的手衝回了慧音的懷抱,揪著慧音的袖口不放“嗚哇哇~我不走我不走了!我要跟師父在一起!”
一群大人手足無措的哄了一刻鐘也拿她沒辦法。
在一旁愣著看了好一會兒的白淳突然哇哇大哭。
然後謬生回頭疑惑的看著他,停止了哭泣。
謬生離開的時候沒有在送行的人群裡看見小係,那時如果她回去找找的話,或許會看見門後緊緊咬著下唇,雙手緊握成拳的小係。
或許她就會明白,
那個夜裡像媽媽一樣哄她入眠的小係,
心裡裝滿的是無儘的怨恨與不甘。
她成了小係心裡的叛徒。
衛叔柔的白色私家車停在山腳下一寬闊大路上,清晨的車窗覆蓋著薄薄的霧氣,白色的流線型車身在朝陽下如被剛洗過一般嶄新光潔。衛叔柔記得自己那時將它開回家時,白行義略帶驚訝的神情“我還以為你會買紫色的呢,你一直喜歡紫色。”衛叔柔搖搖頭,眼裡是吟吟的笑意“我隨夫姓,車自然也是。”
山下不比山上涼快,下到半山腰的時候白淳就直嚷著熱,終於看見家裡的車了,連忙拉著謬生跑過去,嘴裡不忘朝身後的衛叔柔喊道“媽媽快開車,快開空調!”
衛叔柔走到離車不遠的地方就摁下了車鑰匙,車喇叭驟然響起,把謬生嚇得跳到一旁。白淳連忙牽緊她的手深怕她跌倒“姐姐不怕,我媽媽有個車鑰匙,摁上麵的按鈕,這車叫一下,門就打開了,”然後他牽著她走過去,打開車門,“喏,你瞧。”
謬生不說話,隻是點點頭,似懂非懂。
“就你懂得多!還不快讓姐姐進去坐!”衛叔柔故作嚴厲,臉上是掩飾不住的笑容。
白淳撇撇嘴,給謬生讓出空間。
謬生看了看車裡乾淨柔軟的地毯,又低頭看了看自己滿鞋的泥,輕聲說了句“你······你先進去吧。”
白淳大大咧咧鑽進後座,地毯被硬生生染上幾個鞋印,衛叔柔沒有反應。謬生瞪圓了眼睛,咽了口唾沫,也跟著鑽了進去。白淳給她係好了安全帶,一本正經的說“這是安全帶,像這樣扣好,就不怕出車禍啦!”然後他抬頭朝她咧嘴笑,謬生這才發現他和自己一樣缺了幾顆牙齒,滑稽的模樣讓她終於舒展開擰巴的眉毛,哈哈大笑起來。
衛叔柔看著這一幕,動了動眉頭,不說話,兀自坐到駕駛座。
車子“突突”抖動了一下,小小的空間漸漸被冷氣包圍,山腳的樹林在身後緩緩後移,謬生轉過頭通過後窗看著她生活了八年的翠城山漸漸縮小成雲霧裡飄渺的影子,在一個拐角處消失不見。
小係說過會來探望她的,師父肯定也會來。
她如此深信不疑。
車窗外倒退的樹木不一會兒便喪失了魅力,兩個孩子頭靠頭沉沉睡去。
白行義頭一回提前離開了高校教育座談會,早早的回到了家。
秦媽正在廚房裡忙活,看見白行義一臉愉悅的走進來倒也不驚訝“你這會兒瞧著就跟素素剛出生那會兒一模一樣!”
白行義也不理會秦媽的打趣,探頭過來查看袋子裡的食材,問道“都準備了些什麼?”
“和平時一樣啊,都是阿淳愛吃的。”秦媽故作不明所以。
白行義急了“怎麼能和平時一樣呢?要做素素愛吃的!”
秦媽擱下手中的活,深深的看了他一眼,歎了口氣“我也想啊,孩子走的時候還沒滿兩歲吧,當家的,你說她愛吃什麼?”
白行義不假思索“糖醋排骨,糖醋裡脊,糖醋白菜——”然後他終於發現自己說錯了什麼,自嘲道,“是呀,她愛吃什麼呢。這都是容恩愛吃的。”
秦媽搖搖頭沒有接話,雙手利落地將菜板上的蘿卜切成均勻的絲。
白行義看著她行雲流水的操作,有些發怔“她們叫素素‘謬生’,是媽的主意還是······容恩的?”
秦媽沒回答,她知道白行義心裡早有定論,因為白行義緊接著就說“她恨我,我知道,她有千千萬萬個理由可以恨我。”
白行義訕訕一笑,留下一句“謬生肯定吃不慣阿淳的喜好,你多準備些素食,我去買些點心回來”便黯然離開。
白行義這段路仿佛走過了一個世紀,他仿佛在街角的家常飯館裡看到一個一身粉色公主裙的小姑娘拿著菜單飛快說出一係列相近的菜名“我要糖醋排骨,糖醋裡脊,糖醋白菜,哎呀,反正糖醋的我都要!”他們的父親在旁邊對聽得一愣一愣的服務生豪邁的揮手“都聽我閨女的!”爽朗的笑聲響徹大廳。那時他坐在一旁靜靜的看著,隻覺得有趣之極。
他又仿佛看見倫敦街心公園裡散步的青年男女,他們有著相似的眉眼。男子小心攙扶著腹部隆起的女子,試探的發問“兒子的名字我沒意見。不過容恩啊,你確定女兒要叫‘白素貞’?”
女子不正麵回答他,隻是摸了摸腹部,可憐兮兮的說“女兒啊,你看你還沒出生,你爸爸就開始嫌棄你的名字了。以後不許和他說話!”男子連忙認錯“白素貞,就叫白素貞啊!素貞你可彆聽你媽胡說,爸爸不嫌棄!可彆真不搭理我了!”
白行義想到這裡,不禁笑出了聲。
然後他在一家甜品店前停下了腳步,落地玻璃門上倒映出一個憔悴的中年男子模樣。
他推門而入,倒影被硬生生割裂成兩半。
隻是再也回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