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有提前知道對方身份,弟子才好統籌半仙,他們也有應對措施。”
“嗯——”少女看起來經過了很謹慎的思考,“不告訴你。”
“好吧,我明白了。”
吳垠悼回想到跟白無雙講話的情景,那時的他故作神秘,實際上並不知道逃犯身份。
師尊會不會同樣不知情?
吳垠悼覺得不太可能。
他修為有限,地位低下,無權過問內情,可像師尊這樣可以覲見殿主的人物總該知道吧?
仙界的大嘴巴真不算少,各個都是活膩了的老神仙,有什麼風吹草動,那嘴巴可是一個比一個快。師尊肯定知道什麼。
他領教過太多次仙界的情報網了,平日相隔千百裡,八卦起來卻跟無所事事的街坊鄰居般熱情洋溢。
“哎呀,知道他是壞人就行了,哪那麼多廢話?”
少女蹦出搖椅,招搖著身軀,迅速鑽進螺舟。
螺舟在強行落地時撞壞了一角,漏出的風從碎裂的口子裡穿過,發出刺耳的尖嘯。
少女在裡頭搗鼓了幾下,四周立馬變幻出曼衍的仙氣,呼的一聲,白茫茫的氣如漣漪般猛然推向八方。
螺舟漂浮,漸漸飛入雲端,隻剩下還在前後擺動的搖椅逐步瓦解,重新變回了靈草。
吳垠悼愣在原地許久,最後修書一封,叫來仙童用飛劍傳信把消息帶去另外一位半仙,淩思遐。
“真的隻是命不久矣的逃犯嗎?”
帶著這樣的疑惑,白無雙把“溯源繩”的指引放在一邊,把師尊的任務放在一邊,鼓起勇氣前往那個神秘地帶。
馬失前蹄之地就在前方,他還能清楚地記得當天的情形,他一路追擊海雲,從寧火穀下遊直追到這片蔥蔥鬱鬱的山腳下,最後被龐大的仙氣撞飛。
過程很簡單,結果卻徹底重塑了他的身心。
故地重遊,他才反應過來,自己居然不知不覺來到了遊雲峰底。
“居然就在遊雲峰腳?過去從未發現……”
與天相接的遊雲峰,像一柄斜插入大陸的利刃。
白無雙仰望,看不到光,感到前所未有的壓力。
巨峰在風中搖搖欲墜,仿佛隨時都會傾倒,把他壓成粉身碎骨。
這座被溫暖的綠葉包容的山峰突然間變得那麼冷酷,白無雙的身體微微發熱,無助地垂下手。他眼前,是沿遊雲峰山腳的峭壁野蠻生長的史前巨樹,它投下了巨大的陰影,籠罩著他,似乎從他身上汲取養分。
古樹長滿了樹葉,飽滿的、乾癟的、蒼老的、翠綠的,每一道不同的光塑造出每一片不同的葉,臟兮兮的水沿著凹凸不平的經脈攀爬,形成一顆飽滿的露珠,風吹過,它化身弧矢,俯衝而下,啪嗒一聲落在虯勁的撕扯大地的樹根上,閃耀出濕漉漉的光,如築城的青磚黛瓦。
沒錯,這裡像一座迷宮,樹非樹,葉非葉,風非風,人非人。
他的意識再一次動搖,回到了那個黑暗、心悸的早晨。
那日的事,真的發生在早晨嗎?森林那麼密,密得連太陽都透不進來。
白無雙以為自己克服了恐懼,可一回到這,暗無天日的恐懼再次襲上心頭。
那股力量實在太可怕,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仿佛回到了嬰兒時期,柔弱而渺小的身子被仙氣隨意蹂躪,一個分神的瞬間,就被扔到了九霄雲外。
他很感激自己當時活了下來。
他當然要感激。
因為他切身體會過那股力量,而吳垠悼沒有!那怎麼可能是將死之人的氣息?他感受到的是——
百鬼夜行,千軍萬馬!
再往前兩步。
或是三步?
他根本記不清了,事情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再往前走,會不會跟之前一樣被甩飛?
也可能血濺當場。
白無雙突然放聲大笑“仙人殺我,還需見血?!”
森林吞沒了他的狂笑,棲息的鳥兒撲翅飛走了。
如果被人看到此景,肯定會認為我白無雙是個軟弱的瘋子。——他必須為自己做些什麼。
白無雙不再多慮。
如果他不跨過此地,心底就會築起一道無法跨過的障礙,折磨他一輩子。
他盯著這個蒼老的古樹,仿佛在和它進行一場生死拚殺,存在於記憶中的少年背著少女的身影和現實重合。
他們就是於此地消失的。
白無雙額頭流著冷汗。
他小步邁開,一直向前,最終手觸碰到樹乾的,一小部分。
什麼事都沒發生。
他沒有死,沒有被打飛,沒有聽到任何動靜,沒有感受到一絲氣息。
他凝視古樹,良久無言。
讓他痛苦的是,自己可能永遠無法得知那天的真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