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靖熙站在清源山山腳,人已是恍惚。淩思遐說必須要去仙界見師尊,拋下他不見了蹤影,他孤身一人遙望山間。
風掠過江麵,是潮濕的,像蕩漾的水在心頭縈繞。
歐陽靖熙踩著自己的影子,影子在樹影下時有時無,猶如夢寐一場,他沒理由地停下腳步,失魂落魄,望向思過室所在的方向。
他的右臂在微微顫抖。不是因為害怕,而是一種無法由他控製,脫離身體之外的,微小卻頻發的顫抖。
他抬起左手,猛地抓緊右臂。
沒用!
右手抖動得更加劇烈,仿佛存在某種力量,嘲笑他連自己的軀乾都無法支配。
沒人注意到他是何時開始用左手托起右臂進行煉丹的,隻有他自己清楚,那壓根不是什麼固定手臂的獨到方式,僅僅是為了對抗癲疾。
他想成為名垂青史的煉丹師,但無端出現的疾病粉碎了他的夢。
他再也無法調配最精致的丹藥,無法掌控最細膩的火候——唯有化靈丹能救他,救這隻造孽的手!
那時,尾浮子看出了他的念想。他從此和魔鬼立下契約,成為一具行屍走肉,不加思考地完成尾浮子委派給他的事。
他知道尾浮子是為實現更大的抱負才想收集五大法寶,但這與他無關。
他認得清楚,自己需要化靈丹,他們利益一致。
於是,尾浮子幫他鋪平道路,買通寧火穀雜役,讓萬山進穀得到化靈丹;他則出謀劃策,協助尾浮子得到另外三個法寶。
金蓮、遊雲、山馗……
金蓮的接引佛已在他們手中,遊雲的法寶隻能在頌仙會時奪取,如果山馗的極天露順利抵達清源山,那尾浮子就得到四個法寶了。
歐陽靖熙腦中再次浮現萬友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心有餘悸。
他時常感覺被人怒視,萬友的魂魄始終在身邊徘徊,渴望見證他的失敗。
“我不想害你……可我不敢賭啊,假如我告訴萬山,隻有化靈丹才能治好我的手臂,她會為此赴湯蹈火嗎?我不知道。她從不明白煉丹對我而言有多重要,就像我從不明白自己在她心中有多不重要。
“但她一定不會置你不顧……我不想害你,是尾浮子下的手,她現在風聲鶴唳,整個人徹底瘋了,越是到了成功前夕,越是謹小慎微,她覺得你是肘腋之憂,不得不除啊……”
歐陽靖熙和不存在的鬼魂對話,再次挪動雙腿,想逃離清源山。
但他最終停下來了。
是良心發現嗎?他說不上。
他不敢說自己還有良心,隻是心中還殘留了些什麼,或許是萬友的遺言刺激了他壓抑在心底的某種膽魄,或許是萬山的咆哮讓他意識到自己犯下了多麼愚蠢而可憎的錯誤。
眼下,淩思遐沒了蹤影,萬物安睡。
沒人注意他在做什麼。
誰也不知道他會去哪。
何況已得到煉丹籍,他無求於尾浮子。
救出萬山,逃出清源山,他就能掙脫枷鎖,無所不能。
有時候,人會在孤獨的刹那間覺醒,歐陽靖熙便是如此。
他的眼神再無茫然,而是轉身,鉛華洗儘,珠璣不禦,痛苦和傷心像臘月寒風,勁悍地將身軀推向清源山,推向虛清。
他不知道人生的軌跡是否會因此改寫,但他相信,自己重新將命運握在手中,他甘願坦然麵對接下來的一切。
他摸了摸眉間的傷痕。
恍惚間,耳邊傳來溪水潺潺,那聲把他嚇倒的喝聲,此刻正在心中回蕩。
他聽到萬山驚慌失措又有些打牙犯嘴的笑聲——
“他落水了!他落水了!呀,好大一片血,你撞到哪了?可千萬被說是我弄得,我可沒碰你,是你自己要往水裡跳……”
後來,是萬山把他拖上岸的。
現在輪到他了。
歐陽靖熙到達密麓霞府已是第二天清晨。
他沒從修築好的山路走,因為那邊會經過虛清本派,他可不想被尾浮子發現自己還留在山中。
他走得是一條更坎坷的路,碎石野草遍布,來到杭黎瓔居所門口時,掌心還留著被鋸齒草割傷的血痕。
他敲響了房門。
杭黎瓔很快出現在麵前,疲倦的雙眼突然變得精神,愕然注視。
“怎麼是你?尾浮子說你離開清源山了。”
“進去說。”
杭黎瓔明白歐陽靖熙是偷偷來的,於是側身讓路,關門前沒忘環顧四周,確保無人跟蹤。
進屋,歐陽靖熙一眼就看到煉丹籍放在桌上,想來杭黎瓔整晚都在研究如何破解它。
而杭黎瓔,有一大堆問題要問。
“萬山到底怎麼了?尾浮子又是如何知道秘籍的事?萬友怎麼不在房間裡?靖熙,你瞞了我好多事!”
“是我讓人把萬山關起來的。”眼看杭黎瓔怒目橫眉,他連忙追補道,“不這麼做,尾浮子會害死她!”
“你說什麼?!”
“我要救她,你得幫我。”
“你先說,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杭黎瓔拖了張凳子給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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