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雲覺得這話不對,他成為仙人不是為了支配彆人,他不屑於居高臨下,僅僅是想活得久一點,活得自在一點。
“我不會這樣。”
“這由不得你。”
杭黎瓔的目光驟然變得嚴肅。
“等你擁有了那樣的力量,”她指了指腦袋,“你就再也控製不住了。”
“胡說!我不是那樣的人!”海雲抬高聲音。
“嗬……厲水莊也說過相似的話。”杭黎瓔笑了,皮笑肉不笑,很是冷漠,“他還隻是個半仙啊。”
海雲目光閃動“你們之間發生過什麼?他做了什麼?”
“沒什麼。”她伸了伸懶腰,“他不過自以為是,當了回英雄,然後死了。”
“……”
杭黎瓔腦中閃過厲水莊被魔道中人圍攻,隨後遭到肢解的情景。
“海雲,我們都太不了解仙界了。”
她深深吐口氣,話鋒一轉,“如果我告訴你,歐陽靖熙煉不出化靈丹呢?”
“此話怎講?”
杭黎瓔取出煉丹籍。
被靈氣捆綁嚴實的秘籍,如今可以輕易打開了。
“自己看吧。”她把秘籍交給海雲。
已經解開了?海雲翻開秘籍。
郭槐冒了出來,他也想知道凡人趨之若鶩的化靈丹煉法究竟有怎樣的奧妙。
上麵隻寫了十個字,血書般猙獰的字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這,這是?”
前後左右正反上下看了個遍,卻再也找不到其他字!
世界頓時變得死氣沉沉,在陰冷樹影的最深處,黑暗猶如無休止的漲潮,不斷湧了出來,黏稠的黑色物質從眼角一直鋪蓋到視線中心。
“嘩!嘩!嘩!”
海雲發瘋了一樣翻著秘籍。
可秘籍隻有一頁,一頁隻有十字,十字皆不提煉丹!
“這……到底是什麼?!”
他張開嘴,喉嚨裡發出似嘯似嚎的聲音,嘔出了無儘的絕望,雙手緊緊拽住秘籍兩角,像是要把它撕開,仿佛必須用更極端的方式才能窺見真理。
地平線、邊緣、輪廓、曲直,目光所及之處,一切的一切都變成了隨風肆意搖動的虛晃魅影,他所處的世界儼然陷入了一場怪誕的異象中。
成仙的最後一絲希望就此終結了!
海雲突然哈哈乾笑了兩聲,沙啞,燥熱,如行屍走肉般垂下手臂,漫無目的地朝著陽光最烈的方向走去,就像那場奶白色的夢,身體似乎摸不著了,感受不到了,他隻剩一個倔強的意識,在飄著,在飄散。
“我本來就不該相信……世上怎會有這麼恰好的事,煉丹籍……就是傳說……”
沒錯,五俠頌仙就是傳說!
什麼李尹貞,什麼噬靈,什麼儺師!
都他娘的是狗屁!
生活被自己的癡心妄想弄得一團糟,他再也回不到過去的平靜如常了,他還沒有贍養父母,還沒有祝福出嫁的妹妹,他理應繼續在遊雲修行,成為一代宗師,報效祖國,征戰北疆,名揚沙場,榮歸故裡,最後順理成章地接手遊雲,幾十年,幾百年後,他的畫像和雕塑會為芸芸眾生瞻仰。
——在靈脈淨禮儀式結束後,他就應該釋然,去接受這樣的人生。
擁有這些美好的未來,難道還不夠滿足嗎?
他不明白什麼是欲壑難填,但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踐行此言。
他大概走錯了。
那天歇斯底裡的狂奔,終是鑄成大錯,他早就隱隱意識到自己在追逐絕無法實現的夢。
現在,夢驟然醒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
身體的顫抖不外乎是因為氣憤,但他突然又感到一陣發自內心的恐懼。
手中捧著的,是一道朱紅的字跡。
一道如血般的字跡。
書寫者仿佛窮極一生,將所有的恨意刺入秘籍,曆經千年時光,突破時空的桎梏,慢慢發酵,給世間萬物立下了最殘酷的誓言。
為什麼這八百年,寧火派要一直嚴加看管這本不明所以的秘籍?
為什麼,李尹貞強調五俠頌仙是真實存在的……
為什麼,這紅字看起來是那麼的,熟悉,冥冥之中仿佛有所指引……
海雲悶聲不響,立在原地,如朔風裡的冰雕,脆弱而死僵。
杭黎瓔靜望著少年。萬山說得沒錯,知道秘籍內容的海雲可能會比她更加崩潰,海雲把畢生的信念押在了煉丹籍上,但事實讓他失望了。
杭黎瓔解開秘籍時,也倍感意外,她不明白這行充斥著恨意的字意味著什麼,但她很清楚一件事誰都不能通過此物來煉造化靈丹。
這根本不是什麼煉丹籍,隻是一行字,一行藏得深不見底的詛咒。
化靈丹壓根不存在!
就像虛清派從未擁有一座滋養萬物的藥園,遊雲派從未獲得一張呼風喚雨的符籙一樣,化靈丹也是是假的,是人為杜撰的傳說,是武林中人千百年來心照不宣地信奉的虛假的諾言。
杭黎瓔的目光充滿了憐憫。
在春風依舊的早晨,海雲的世界毀滅了。
而杭黎瓔知道,事情不會就這麼結束。
她望向破敗小屋,闔不攏的門後是萬山瘦小的身影。
萬山抬起手,重重地打在歐陽靖熙臉上,血染紅了潔白的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