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槐飄到歐陽靖熙身旁觀察,而後說“蠱蚯在蠶食歐陽靖熙,他越虛弱,蠱蚯就越能改變他的意誌。想從他口中得到情報,必須先救他,看你怎麼選擇。”
海雲自問,他真的想知道尾浮子的目的嗎?
秘籍已經解開,根本沒有記載化靈丹的製法,無論尾浮子有什麼陰謀詭計,她都失敗了,不是嗎?
這件事到此為止了。
海雲垂著腦袋,半個月的冒險如南柯一夢,是時候結束了。
“不救他嗎?”郭槐問。
海雲搖搖頭“我累了。”
郭槐擠出個看起來毫不親切的笑,隨即消失不見。
歐陽靖熙用力吸了口氣,血液如同受到鼓舞,流散得更快了。
他覺得全身上下都在跳動,肉在分離,氣在流失,這是萬山對自己的刑罰,很痛,但他滿足地笑了,喉嚨裡擠著黏稠的、濕濕的血,像吐痰一樣發出“哼嗬”的聲音。
“五大法寶……”
另外三人都不禁上前一步。
“它們……能架起仙橋……”
仙橋?海雲突然抬起頭,盯著歐陽靖熙,衝了過去。
“他不能死!”
萬山站在一旁,並未製止海雲。
得到了默許,海雲連忙讓杭黎瓔幫忙,合力將他抱回木板床上。
他傷得很重,身體很虛弱,現在治療恐怕為時已晚,但絕不能就這麼死了!他的話語,讓海雲看見了曙光。
海雲從未聽過“仙橋”,但憑直覺和常識,也能聯想到某些事情。
“你說清楚一點,仙橋能做什麼?”海雲急切地問他。
歐陽靖熙仰望天花板,似乎能透過木板看到天空。
有那麼一瞬間,海雲覺得眼前躺著的人不是歐陽靖熙,而是尾浮子。
那個已過不惑之年的老掌門正眺望蒼穹,直率的目光中隻有憧憬,以及一些微不足道的野心。
“……從此……仙界和凡間……再無阻礙……”
他閉上了雙眼。
歐陽靖熙再醒來,已過去近四個時辰。
他看到了萬山,麵帶倦意,閉著眼,靠在床邊的座椅上,多日未打理的長發毛毛糙糙的,垂在耳畔。
“萬……山……”他呢喃道。
萬山聽到一點聲響,立刻睜開眼。
她嘴角帶著一點欣喜,但不多“你醒了!”
說完這話,目光再次變得灰暗。
歐陽靖熙從她眼中看出自己壽命將至。
“我……還能活多久?”
“我以為你早就死了。”
“是嗎……”
歐陽靖熙發覺自己沒法正常開口,身體輕得嚇人,好像就吊著一口氣,死皮賴臉地活在世間。
“我也這麼覺得……”
這就是回光返照嗎?
“其他人呢?”
“這裡隻有我們。”萬山注視他的雙眼,看到眉間的傷疤。
“我想……死在你懷裡……”少年青澀著臉,說出自己的願望。
萬山皺了下眉,然後把他慢慢抱起。
她其實不用再小心了,這具身軀已然失了溫度,冷冰冰的。
萬山把他的上半身挪到自己大腿上,右手拖著肩膀,左手握住那雙置在胸口的冰涼的手。
他的右手不再顫抖。
那個釀成一切悲劇的病因消失了,仿佛命運給他們開了個小小的玩笑,等到徹底失去後,才揭開黑幕,把血淋淋的真實擺在眼前。
歐陽靖熙的臉漸漸鬆弛了下來,他眯起眼,嘴唇微動。
“你父親臨終時,我趕去見了他最後一麵。”
“是嗎?”萬山不露悲喜。
“他醒來了。立刻明白是誰害了他。”
“是你。”
“他突然伸出手,死死抓住我,力氣好大,跟對付那頭熊一樣。”歐陽靖熙說這句話時是笑著的。
萬山知道他說的是哪件事。
以前,父親偶爾會帶她和歐陽靖熙打獵,有一次他們被熊襲擊了,父親讓他們逃,然後硬生生把熊打死了。
“他抓著不讓我走,然後說了最後一句話。”
歐陽靖熙緩了緩。
“他說,‘畜生,彆想害我幺兒’……”
萬山無言地望著懷中的歐陽靖熙。
好想恨他,好想讓自己的目光變得冷酷絕情,讓他死後不得安寧,但她做不出,她好無力,所有恨意、怨氣和憤怒都隨著歐陽靖熙的生命而逐漸消逝。
“萬山……”
歐陽靖熙抬起手,想撫摸她的臉頰,卻被避開了。萬山想象不出現在自己臉上是怎樣一副表情。
他用儘全力苦笑。
“萬山,我是畜生嗎……”
“是。”
“那我……害了你嗎……”
“我……”
萬山忽然想起溜進虛清派藥房的那個下午,陽光燦爛,她漫步於芬芳的藥罐之間,也不知當時在想什麼;後來,一堆人圍住她,太陽直射她的眼睛,仿佛能把眼珠子挖出來,緊接著,一個瘦小的身影擋在她麵前。
還是那天下午,男孩自信又怯懦地喊道我一定會成為世上最厲害的煉丹師!
萬山還想起,在那之前,有個女孩對逐漸遠去的男孩的背影喊道
你要成為最厲害的煉丹師!不然彆來見我!
她沒意識到自己的嘴唇在動——
“不知道。”
歐陽靖熙沒能聽到這句話。
對他而言,或許沒聽到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