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幼微看著浮光,這個還不到三十歲的姑娘臉上沒有任何惶恐或慌亂,她果真就像先前說的那樣——“陛下如果想告訴我,臣聽著就是”。
孫幼微收回了目光。
“今早朕在夢中與父親其樂融融的時候就問了他這個問題……留下這封家書的父親,和一直對我關切有加的父親,究竟哪個是真的?
浮光望向女帝,“陛下得到滿意的答案了嗎?”
“……沒有。”孫幼微低聲道,“美夢都是這樣,除非你能忍住破壞它的欲望……否則,什麼都不堪一擊。”
浮光稍稍側頭,像是有些不解,“既是美夢,陛下為什麼要破壞它?”
“人總是要做取舍,什麼都想抓住,到最後就什麼都抓不住……”孫幼微答道,“朕,永遠喜歡真的東西。”
……
等到孫幼微在至玄門城樓的殿宇中安坐之後,底下的人群才漸漸安靜下來。
馮魏二人與殷時韞相對而坐,不論是戴著鬥笠的魏行貞還是另一邊的殷時韞,在三日的折磨之後,身形都顯出一種病態的蕭索。
人群之外,紀然與真正的魏行貞則易裝易容,靜靜在暗處望著這邊的情形。
原本按孫幼微的安排,鎮妖釘應該在辯駁結束之後才取下——因為直到那時,眾人才能對魏行貞究竟是人是妖有一個答案,然而就兩人此刻的情形來看,若不先將釘子取下,隻怕兩人連最基本的談話都無法做到。
很快,孫幼微的旨意傳下——先摘去兩人後頸的釘子。
天箕宮的道人先走向了魏行貞那一側,馮嫣抬手,示意對方先去殷大人那邊。
道人照做了。
取釘並不麻煩,任何一個修士都能輕鬆取下鎮妖釘——除了被釘住的人自己。
馮嫣望著殷時韞,在後頸處的鎮妖釘被拔除之後,他的表情瞬間鬆懈,在這三日內,為了這一天,他想必已經忍耐了很久。
取出的釘子迅速在空中變紅,那天箕宮的道人將鎮妖釘收入袖中,而後再次向馮嫣這邊走來。
隻是還未走到馮嫣跟前,馮嫣就已經站了起來。
“不必麻煩了。”她的手在袖中探了探,而後向道人伸去。
道人有些不明所以,但仍向馮嫣伸出手,隻聽得幾聲金屬碰撞的聲響,三枚釘身鮮紅的鎮妖釘已經落在了他的手心。
台下人尚不知發生了什麼,天箕宮道人的目光卻迅速上挑,“公子這是……什麼意思?”
“戴著這樣的釘子生活未免太過折磨,所以我在第一天,就把行貞身上的鎮妖釘取了下來——”
這聲音雖然不大,卻足以傳到對麵殷時韞的耳中,隻聽得一聲脆響,殷時韞桌前擺著的茶盞跌落在地上,馮嫣餘光裡望見他整個人撲倒在桌前,似乎正向這邊望著。
“公平起見,”馮嫣輕聲道,“請陛下也將殷大人身上的另兩枚釘子也取了吧。”
這突如其來的變故經由宮人傳至城樓之上。
很快,有桃花衛從城樓上魚貫而出,唐三學也跟著跑了下來。
即便早有準備,馮嫣也還是被唐三學身上的那股濁氣刺得有些難受,她不自覺地往後退了幾步,站到身旁戴著罩紗鬥笠之人的身後。
唐三學往日的恭謙全然不見,他指著馮嫣,嗬斥她的膽大妄為,馮嫣一語不發,照單全收。
末了,唐三學一聲“來人”,召來幾個桃花衛,要將馮嫣拖下去聽候發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