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靈塔,杜嘲風的心情有些複雜。
靈塔的塔基是當年白無疾留下的,建造之法也不算複雜,站在這座如山之塔麵前,感受它其中所彙聚的靈力,足以讓任何一個修士感受到自身的渺小。
在一切尚未發生的時候,他們曾經天真地以為,即便靈河泛濫、修士靈力枯竭,隻要保有此塔,那洛陽大抵也能熬過幾個年頭,撐到靈河沉落的那一天。
然而在真正領教過來自天道的毀滅之力以後,這種準備就成了笑談——長安的消逝隻在瞬息之間,根本沒有給人留下任何反應或掙紮的機會。
造塔之舉……真像是一個海邊玩沙的孩子捏了一座沙堤,還指望著以它來抵禦尚未到來的海嘯。
沿著架在山體內壁的懸空棧道,魏行貞與杜嘲風繞著靈塔走了一圈。杜嘲風問及魏行貞與馮嫣這幾日的去向,魏行貞逐一告知。
在聽得馮嫣與魏行貞是被接連不斷的天雷逼去域外之後,杜嘲風心下著實驚駭,這種驚駭甚至遠遠超過之後聽魏行貞談起的十二域土崩瓦解——就在這一點極小的細節中,杜嘲風仿佛窺見了天道的局限。
天道竟也有所謂的好惡憂懼……
那這與人,又有什麼分彆。
此刻再想起消失的六符山、山下的馮稚岩……這零零碎碎的拚圖在杜嘲風腦海中漸漸架起一組龐大的圖景。
他如今才反應過來,不久前有過無意一瞥的石人,恐怕並非什麼突然出現的怪物石獸,而是這四百年來一直被鎮於地底的姑射啊……
兩人繞塔一周,又回到了原點。
魏行貞的目光注視著塔身,若有所思地喃喃了一句,“還不錯。”
杜嘲風對這個評價有些意外,“你認真的?”
“認真的。”魏行貞停下了腳步,“單憑這其中貯藏的靈力,也足以構建一個覆蓋洛陽的結界了。”
杜嘲風並不信服——再稀少的靈力,隻要撐得足夠單薄,就能構建一個足以覆蓋洛陽的結界。
隻是那樣的結界又能抵擋得住什麼呢。
杜嘲風忽然歎了口氣,而後低聲道,“不好再耽誤了……我能不能再拜托你一件事?”
“什麼事?”
“靈塔中有一條通路直接洛陽。”杜嘲風指了指不遠處的另一條山路的入口,“既然入山以後,天雷就暫時放過了我,想來之後應該也不會再與我為難,我一個人回去就好——但歸墟山那邊,五郎還困在那裡,你跑得快,就先代我直接去接應他吧……我們洛陽見。”
……
小山的木屋中,馮易殊坐在床榻邊閉目休息。
不久前遠處突然響起一連串的雷鳴之聲,好像天上持續不斷朝地麵落雷,前後足有小半個時辰之久,直到後來更遠處的轟隆聲又起,這邊的雷聲才漸漸稀疏止息。
馮易殊不知道外麵發生了什麼,隻是那雷聲讓他不由自主地想起小時候姑婆同他講的修仙故事——說不定真是哪位道友在岱宗山一帶渡劫呢。
就是不知道杜天師有沒有受到波及……
馮易殊在心裡算了算杜嘲風的腳力與這裡到洛陽城的距離,憑天師一貫的速度,那會兒應該是已經回到城中了,不用為他擔心什麼。
馮易殊又抬眸望了阿予一眼。
雖然這間屋子裡此刻除了他和阿予外,就剩下一個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賀夔,但馮易殊依舊警惕地覺察著周圍的一切變化。
窗外雨聲不停,他握著阿予的手,始終沒有鬆開。
忽然,他感覺阿予的指尖動了動。
馮易殊幾乎立刻直起腰,“阿予?”
床榻上的阿予確實已經醒來,她的眼睛半睜著,神情淡漠地望著天頂,還帶著一點懵懂的惺忪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