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城外的雨,沒有絲毫要暫歇的意思。
夜裡,人們仰頭望著頭頂結界被雨絲激起的微光,擔憂將來的情形。但在那之後不久,城內一百一十二座坊中,每一坊都來了一位天箕宮的道長。
離城這件事突如其來,加上天師杜嘲風不久前又以“謀反”罪被“誅殺”於天牢,故而入城的天箕宮道人們遲遲沒有得到來自內廷的號令。
而今不知為何,道長們忽然自發分散前往不同的坊中與百姓待在一處,戍衛們去晉王世孫處請示了上頭的意思——當下他們自己並沒有什麼需要天箕宮道士的地方,不過他們來了之後,再有什麼人在坊中死去了,倒是有人可以做做法事。
於是晉王孫默許了。
在那之後不久,馮易殊與杜嘲風也回到了城西的樹下,與馮遠道等人彙合。
六日的時間飛速而過,轉眼就到了最後一天。這六日,所有人過得不分晝夜,夜晚始終籠罩著穹宇,人們沒有一天看見過太陽,隻有遠處的閃電和雷鳴從未停歇。
最後一日閒聊時,馮易殊第一次從小七那裡,見到了阿予提及的“燧石”。
他雙手接過燧石,石頭的觸感是冰冷溫潤的,將石頭靠近燈籠處,黑色石塊的邊沿閃耀出淡淡的光華。
“你們用它打過火嗎?”馮易殊回頭問道。
小七搖頭。
馮易殊輕輕呼出一口氣,他握著燧石,端詳了很久,才將它重新遞回到小七麵前。
“還給你,記得收好。”
小七沒有抬手,她望著馮易殊伸來的手,然後抬頭看著他陷下去的眼窩——自從這次回來,馮易殊幾乎就不怎麼笑了,整個人肉眼可見地憔悴了下去。沒事的時候他總是自己一個人抱著阿予的骨灰罐坐著,也不說話,隻是發呆。
祝湘好幾次想衝上去問束妖繩的事,被小七攔下來了。
小七猜想,五哥大概是在思念阿予。
“五哥拿著吧。”小七忽然說。
馮易殊怔了一下,“我?”
“阿予既然告訴你,要帶好燧石,那把這燧石交給你,自然再好不過。”小七說道,“再說萬一到時出了什麼意外,這石頭像上次阿姐送給我的令牌一樣,被偷、被搶……那不就糟了嗎。”
這話讓馮易殊忽然想起去年夏天,小七追著紀然出城的那個夜晚,他嘴角輕咧,刮了一下小七的鼻子,然後鄭重地將燧石收在了自己衣服內側的口袋中。
“好,我收著。”
見馮易殊神情緩和了一些,小七也笑了笑,“阿姐,還有二哥三哥他們,什麼時候回來和我們彙合,五哥知道嗎?”
“應該要等出城之後,”馮易殊說道,“這幾日他們都和世孫殿下在一處,可能還有一些需要他們處理的事情。”
“那就是明日了?”小七算了算,“還是今晚?”
“看我們這兒的進度吧。”
馮易殊話音剛落,不遠處榕樹的高枝上突然傳來一聲尖銳的哨聲。四周一直在等號令的百姓紛紛站起身,傳來一陣衣服抖落與攏實行李的聲響。
“到我們了。”紀然從不遠處跑來,“大家都準備好了嗎?”
杜嘲風拍拍屁股站起來,“早好了!”
幾個年輕人替馮遠道和李氏扛起了他們所剩無幾的行禮——先前李氏從馮府帶出來的那幾箱東西,如今也都在這場突如其來的禍亂中散逸了,馮遠道看得很開,半點不傷心,他一路聽李氏念叨著“當初應該把兩人的婚書帶在身上”的事,寬慰道,這有什麼,等事情平息了,我們再成一次親也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