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6章凡人的價值
【但是,您所說的這種解決方法,真的會有用麼?】
+你在擔心什麼?摩根,擔心我的誠意?+
【不敢,我隻是有些憂慮這個方法的正當性,畢竟按照你剛才的描述,這種方法非常不符合……】
+帝國真理?+
【……】
【是的。】
摩根眨了眨眼睛,她感覺自己的瞳孔有些乾澀。
在【帝皇幻夢號】這深邃且單調的房間之中,蜘蛛女皇的聲音透露著幾絲難以掩飾的疲憊,就仿佛剛剛完成了一場橫跨整個銀河係的漫長旅途,從無數的廝殺、噩夢和天災中突圍而出一般。
基因原體很少會如此疲憊,也很少會如此猶豫:片刻之後,她才鼓起了勇氣,有些忐忑地繼續著這個話題,就仿佛這是什麼了不得的禁忌一般。
而與阿瓦隆之主的謹慎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盤踞在桌案對麵的人類之主,不僅臉上沒有絲毫的疲憊和緊張,更是伸出手,從不知何處掏來了一把刻刀,好整以暇地雕刻著一枚新的棋子。
帝皇的聲音是輕快的,也是攜帶著些許嘲諷的。
+你還在乎這個?+
【表麵功夫,總是要進行一下的,父親:就像在遠東邊疆的土地上,我也不過是和那些凡人出身的議員們,共治天下而已。】
【無論實際情況如何,在憲法和對外宣傳中,阿瓦隆聯邦是絕對的聯邦共和體係,我和那些議員們擁有著同等的身份:雖然每個人都知道這隻是謊言,但我們就是需要這些謊言,這些遮羞布,這些維係著權力神聖性的虛偽圖章。】
第二軍團的基因原體把玩著她的【弑君者】,青藍色的瞳孔中閃過了幾絲疲倦,成千上萬的斑斕色彩倒映在她的眼眸裡,那是黃金與火焰的顏色,來自於那懸浮在桌案上的全息投影。
+我們在討論著你的軍團,而你卻用著這些所謂的政治元素來申辯:摩根,我的女兒,你認為你的軍團和政治,有什麼共同性麼?+
人類之主也在看著他麵前的全息投影,可是很顯然,他的注意力完全不在那上麵:他反而更在意摩根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
摩根隻是掃了一眼她的基因之父,連思考都沒有思考。
她歎息了一下。
【這些明知故問的事情,就不要拿出來消耗時間了,父親:任何一個阿斯塔特軍團,雖然看起來都和政治沒什麼關係,但是眼下大遠征的大背景卻決定了,軍團本身注定會是一個龐大的政治實體,它的任何舉動都將令一個星係甚至星區的政治體係產生地震。】
【所以,我用政治上的例子來類比軍團,沒有問題。】
帝皇的漆黑色瞳孔中閃爍著古井無波的沉默:他沒有繼續追問這個話題,似乎失去了興趣,又似乎已經得到了滿足。
攥緊了刻刀,人類之主繼續專注於他手中的半成品,在金屬與木屑的不斷摩擦中,一個栩栩如生的帝國雙頭鷹已經初具雛形,它的左側頭顱養在了帝皇的掌心,似乎在下一秒便能發出一聲長嘯。
+所以,你擔心我教給你的這個辦法,會讓你成為其他人眼中的那個背棄了帝國真理的異端:哪怕你本身就不相信帝國真理,也看不起它所蘊含的價值?+
【在您的子嗣中,除了基利曼和多恩,誰又會發自內心地相信帝國真理呢,父親?】
【更何況……】
蜘蛛女皇頓了頓,她抬起頭看了一眼全息投影,那是一麵銀白色的空曠帷幕,簡潔的世界裡隻存在著一個行走的人影,一個足以讓人感到不安與恐怖的人影。
那是一名阿斯塔特戰士,或者說曾經是一名阿斯塔特戰士:昔日高潔且堅固的動力甲,已經化作了某種燒焦的漆黑色,訴說著無法形容的不詳,更有無窮無儘的仇恨烈焰縈繞其上,隨之而來的高溫與濃煙則是抹去了那些用來標識身份的徽章,隻留下了駭人的森森白骨與燃燒的無血頭顱。
那是從無儘地獄中殺出來的審判者,是在啟示錄般的戰場上也可以扭轉乾坤的不敗軍團,是任何帝國之敵隻有在最可怕的噩夢中才會恍惚瞥見的鬼魅邪影,也是足以讓任何基因原體與阿斯塔特戰士感到本能敵意與滔天狂怒的褻瀆。
畢竟,這些明顯已經失去了自己的生命,卻依舊不得安息的阿斯塔特戰士,似乎訴說著每一名原體之子的最可悲的未來:這樣的未來足以讓人心懷恐懼,也足以讓展現它的人,成為諸軍團的公敵。
而這,就是人類之主教給摩根的【解決之道】:帝皇花費了漫長的時間,帶著基因原體的靈魂遨遊了至高天的一角,在那些永遠被抹去了存在的過去,和尚未被捕捉到的未來之間,向摩根展示了所謂咒縛軍團的奧秘。
這是一次漫長、艱難、卻又異常徹底的教學:當阿瓦隆之主的靈魂終於接受了有關於咒縛軍團的所有知識,返回到了現實宇宙中的時候,她發現現實的時間僅僅過去了幾分鐘而已,而在她腦海中誕生的那些學識,卻足夠她去耐心消化十幾個泰拉標準年。
但摩根高興不起來:她當然高興不起來,因為她要麵對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麵對一次非常難以抉擇的割舍。
【您所教授給我的,名為咒縛軍團的技術,的確非常的寶貴,也非常的神奇,但唯一的問題是:像這樣的戰士,像這樣的明顯不是活人的戰士,一旦出現在戰場上,並被其他人所目睹到的話,哪怕隻有半點的流言傳出,也足以讓我和整個破曉者軍團,成為其他原體與軍團眼中的褻瀆之人了。】
【冒犯死者的安息:這在任何時候,都是莫大的罪行。】
在嘴上,蜘蛛女皇的歎息和抗拒堪稱接連不斷,但是在她的瞳孔之中,卻時時刻刻都在倒映著那名咒縛戰士的身影:誠然,摩根的確很擔心她所說的那些問題,但是在另一方麵,她也的確很渴望這些死而複生的戰士。
畢竟,如果每一名戰死沙場的破曉者,都能繼續為了軍團而戰的話,那麼長期困擾著整個第二軍團的人數問題,的確能夠得到一個徹底的解決:雖然這個解決方法多多少少有些邪門。
可換句話來說:如果每一名死去的破曉者都能繼續戰鬥,那麼就相當於整個第二軍團都變成了徹底沒有減員的長生軍,它的【作戰人數】將始終保持上漲,隻是上漲的速度有些慢而已。
這足以打動摩根了。
但問題是:像咒縛戰士這樣麵目可怕,而且明顯違背了【帝國真理】的存在,使用起來實在是太麻煩了,畢竟這些死而複生的戰士無論是看起來,還是實際來說,都是不折不扣的巫術產物,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摩根運用褻瀆的靈能,玷汙了死去戰士的英魂,讓他們成為被自己驅使的行屍走肉。
像這樣的結論,要是流傳出去的話,恐怕阿瓦隆之主在此前辛辛苦苦積攢的好名聲,就要一次性的敗光了:除了馬格努斯之外,任何一個原體,都不會對這樣的行為有好臉色的,他們會把摩根看做是自甘墮落的姐妹。
她甚至不能說,這是帝皇教給她的:那隻會讓她的罪行之中,再多一條【汙蔑帝皇】而已。
想到這裡,蜘蛛女皇不由得頭痛地揉了揉眉角,並麵露不甘地掃了一眼她的基因之父:從過去到現在,帝皇送給她的諸多禮物,似乎都攜帶著某種可笑的矛盾,它們本身非常具有價值,卻也具有著難以克服的限製性,讓它們從無價之寶變成無奈的雞肋。
人類之主注意到了來自於女兒的目光:儘管隻有一瞬間,但是靜下心來做事的帝皇,擁有著全銀河中最頂級的感知力。
+你在擔憂。+
帝皇輕輕地擦試著他掌中積攢的木屑,語氣舒緩。
【是的:我很難不擔憂。】
摩根點了點頭,也沒心思去保持什麼完美的微笑了。
+說說看。+
人類之主挑動眉頭,似乎提起了幾分的性質。
【簡單來說……】
摩根思考了一下。
【您給了我一種不適事宜的解決辦法:如果您現在的身份是人類帝國的信仰,是以神明的偉力再造天地的種族庇護者的話,那我當然可以光明正大地運用這些咒縛戰士的力量,畢竟他們是守衛在您的英靈殿之中的勇士,是您親手賜予我的死亡天使。】
【但現在的問題是,您宣稱銀河中並不存在神明,隻有物理法則才是一切的主宰:不管人們對您的帝國真理是否相信,他們在表麵上都是無神論的擁簇,都是抗拒一切怪力亂神之人,在這種情況下,如果我召喚了一群死去的戰士為我作戰的話,那麼我和那位已經被除名的海德裡希,又有什麼區彆?】
【您在一個否認神明和靈異力量的帝國裡,交給了我一種隻有神明才能使用的力量:無論是基因原體還是阿斯塔特戰士,他們的古怪最起碼還能用所謂的科學技術來遮掩一二,但您覺得,我該怎麼向外人解釋,我能讓一群骨頭架子爬起來為我作戰?】
【這已經不是科學所能解釋的事情了,也不是靈能所能解釋的事情了:哪怕是馬格努斯,都不會在大庭廣眾之下,搞這種操作。】
阿瓦隆之主罕見的進行了一番長篇大論,她的語氣激昂,充斥著不甘的憤怒與咆哮:但這些隻是讓人類之主的嘴角略微勾起。
+摩根,如果您擔心輿論的影響的話,那麼也不是沒有解決之道的:你不在與其他軍團的共同行動中使用這些戰士,同時讓你的子嗣們閉上嘴巴,不就行了麼?+
輕描淡寫的語氣在基因原體的耳旁環繞,讓阿瓦隆之主不由得盯著她的基因之父:摩根很認真的分辨著,帝皇到底是在裝模作樣,還是已經瘋了?
【父親。】
她的聲音有些顫抖,也有些咬牙切齒:那是被氣的。
【您是知道的:我們討論這個方法的根本原因,就是因為我的軍團人數稀少,那麼既然我的軍團人數稀少,很多行動就不可避免的需要使用凡人輔助軍。】
【我當然可以避開其他軍團的戰士,但是那些凡人輔助軍,我又該怎麼避開?他們的數量龐大到足以讓任何一種保密措施,都變得毫無意義。】
+但也不是沒有辦法。+
帝皇甚至沒有看向摩根,他隻是盯著自己手中的藝術品。
+讓他們閉嘴就可以了,無論是物理上還是精神上,這對你來說都並不困難,不是麼:那些深受信任的凡人輔助軍當然能夠閉緊他們的嘴巴,而那些臨時受到調遣,或者無法讓人信任的凡人戰士,也不是什麼難以割舍的損失。+
+我可不相信,你連這些事情都想不到。+
【……】
摩根沉默了。
長久的沉默了。
人類之主的話語在她的耳邊緩慢消散,卻讓基因原體的麵孔陷入了近乎永恒的崩壞中:阿瓦隆之主保持著字麵意義上的目瞪口呆,她死死的盯住了麵前的基因之父,目光炯炯,甚至開始懷疑眼前之人到底是不是她的父親。
這真的是帝皇能夠說出來的話語麼?
【你……您……】
【您是認真的?】
聽著摩根那甚至有些不成調的問詢,帝皇露出了短暫的笑容。
+怎麼?+
+你舍不得?+
divcass=”ntentadv”人類之主瞥了摩根一眼,瞳孔中的揶揄和打量再明顯不過了。
【……】
摩根沒有回應:無論是腦海中的絕對理性,還是帝皇話語中那肉眼可見的暗示,都在提醒著蜘蛛女皇,人類之主剛才的話語絕不是他的本意,而是又一道考驗。
她得考慮一下如何回答。
或者說:她的基因之父,到底想問她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