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1章
有句俗話說的好:但凡是一座舞台,就必須需要演員,可並非是每一個演員,都需要一座舞台。
圓環的階梯和鮮紅的帷幕,也許是絕大多數表演者終其一生的應許之地,但是有些人即使沒有站在舞台之上,即使隻是端坐於眾人之中,卻依舊能夠用他的一舉一動來吸引鏡頭乃至觀眾的目光:他們無需上場,便已然是演出的中心。
從這個角度來說的話,隻要千夫所指,隻要萬眾矚目,任何人都會成為舞台上的演員,任何人都會成為所有目光聚焦的核心:無論他們想還是不想,他們都必將會被推上台去,承受那些或是期待,或是質詢的目光。
理所當然的,這種半強迫性的出道,顯然不會是什麼令人愉快的事情,而現在,摩根就在麵臨著這種足以讓她的好心情戛然而止的噩耗,而且這條噩耗還是來自於黎曼魯斯的:一個其實並不怎麼喜歡開玩笑的家夥。
也就是說,他極有可能是認真的。
【……】
摩根瞄了狼王一眼。
【……】
他就是認真的。
【戰帥的……項圈?】
像是一句詢問,又像是一句單純的自言自語,摩根在反複咀嚼著幾個字的同時,也在不斷地調整著自己的深呼吸,來為腦海中的萬般思考拖延一點時間。
而在她的對麵,黎曼魯斯當然看出來了摩根的這些小動作,但他卻隻是安靜地等待著,完全沒有打擾或者乘勝追擊的意思。
“是的,戰帥的項圈。”
芬裡斯的狼王點了點頭,表明摩根剛才並沒有聽錯。
【……】
阿瓦隆之主勉強地咧起嘴角笑了笑,有些啞然:哪怕以她的舌燦蓮花,一時間竟也無法對這句簡單的話語施加以任何的回答:摩根甚至覺得自己的下一句話,說得有些斷斷續續的。
【真是一個……】
【黎曼魯斯式的名詞呢。】
“畢竟我是個蠻子嘛,而且還是帝皇養的獵犬:項圈這種東西,對於我這種犬科動物來說,屬於一種讓人無法忘懷的偉大發明:當我想到【統轄】或者【服從】之類的字眼的時候,就會有一個並不存在的鐵環,勒住我的脖子。”
【……並不好受?】
“總會習慣的。”
黎曼魯斯咧著嘴,露出了一排鋒利的犬齒。
“畢竟命運就像是一群操蛋的芬裡斯冰巨魔一樣,他們總是會成群結隊地遊蕩在雪原的黑夜之中,遊蕩在部落的柵欄之外,時刻肖想著給你的腦袋來上一下子:如果你無法當場解決這些近乎於不死的怪物的話,那你就要學會適應它們生存與進攻的節奏,學會與它們在這個糟糕的世界上共存。”
“命運並不公平,歡樂之後幾乎必然有著苦難,而苦難之後卻往往不會有更多的歡樂:除了學會承受這些苦難,扮演好我們自己的角色之外,還能有什麼辦法?”
【……】
摩根眯起了眼睛,她在考慮要不要深挖這個話題,來讓黎曼魯斯忘記他的上一個提案。
【伱的角色就是帝皇之狼?】
“是帝皇的獵犬,同時也是帝皇的劊子手,我個人更喜歡前一個身份,畢竟我喜歡吃肉,也喜歡肆無忌憚的朝著某些自命不凡的傻瓜狂吠:我想,你應該是能夠理解這種感覺的。”
“尤其是有些家夥,當他們就在你的麵前,做著一些你無法理解的蠢事,還在那兒洋洋得意,覺得你是在羨慕他所發現的那些雞零狗碎的玩意兒的時候,你是很難壓製住內心之中的惡意的。”
“你能理解我,對吧?”
【……】
【啊……】
【我當然能理解:尤其是當我也是一名靈能研究者的時候。】
隻是眨了眨眼睛,摩根就明白了黎曼魯斯那過於明顯的暗示,她仰起頭來,眉眼低垂,與她那野性的兄弟互相遞交了一個心照不宣的默契笑容。
“很高興與你所見相同,但我也聽說你和馬格努斯的關係不錯:事實上,根據我的情報網所說,馬格努斯曾在其他阿斯塔特軍團的戰士麵前,將你和佩圖拉伯列為他在銀河中唯二的知己。”
【他居然沒有將我們的基因之父列入這個位置,也是新奇。】
“他還沒那麼大膽。”
“而且說真的,與這兩個人並列已經是一件讓人同情的事情。”
【所以,你對我沒有惡意?】
“不,那倒不是。”
狼王搖了搖頭。
“雖然我厭惡正午時分毒辣的陽光,但是這並不意味著我要厭惡整個太陽,更不意味著我要厭惡與太陽同為星辰的月亮: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摩根,所以我們對於每個人的評價都應該是從零開始。”
“也許你是馬格努斯的朋友,但這並不意味著,你無法成為我的朋友:而且最起碼到目前為止,你在我這裡還全都是加法。”
【那真是湊巧呢,魯斯,你在我這裡也都是加法。】
“畢竟並肩作戰總是會帶來真正的情誼,不是嗎:我甚至懷疑,你明明知曉馬格努斯的愚蠢,卻依舊與他為友的原因,就是因為你們曾經在黎明星上的生死與共。”
【並不全是:歸根結底來說我們的兄弟並不是一個壞人,他隻是有些……不合時宜的天真?】
“那就是愚蠢。”
狼王冷哼了一聲。
【可是單純的愚蠢並不是一種罪,魯斯。】
“在我們需要他作為一個聰明人的時候,他成為了一個蠢貨,那這就是一種罪惡,摩根:愚蠢也許並不會讓他成為一個惡人,但大概率會讓他犯下惡行。”
“而且以我對馬格努斯的了解來說,他缺少著那顆能夠承擔可怕後果的勇敢之心:也就是說,如果成為一個惡人,有利於他脫罪或者自我欺騙的話,那個家夥是極有可能順勢成為一個惡人的。”
【那我們就不要給他犯錯的機會:正所謂多做未必多錯,少做未必少錯,但是不做肯定不錯,更何況,馬格努斯也不是什麼醉心於功績的人,不是麼。】
【再說了……】
摩根看向了黎曼魯斯:最後的話語才是重點。
【他畢竟是我們的兄弟。】
“……”
狼王長歎了一聲。
“是啊,但願如此吧:就像你說的那樣,他畢竟是我們的兄弟。”
黎曼魯斯嘟囔著,搖了搖頭。
“但願他能清楚自己的斤兩,明白自己的位置:就像我之前所說的那樣,做好自己所要做的事情,不要妄自菲薄。”
“說真的,摩根:哪怕馬格努斯的心境隻有你的十分之一,我都不介意和這個紅皮的普洛斯佩羅人成為朋友:當然啦,他可能更不願意和我成為朋友就是了。”
“畢竟,馬格努斯也許會欣賞你和佩圖拉伯這種人,又或者是察合台可汗的飄逸與博學也比較對他的胃口,至於其他的兄弟,在他眼裡都是低人一等的,他肯定不屑於和我們討論那些麻瓜之間的事情。”
【你是從哪學到了麻瓜這個詞的,魯斯?】
“康拉德教我的。”
“他可比馬格努斯聰明多了。”
黎曼魯斯話語中帶著幾乎是肉眼可見的偏見與腹誹,而摩根也是笑了笑,並未多說什麼:馬格努斯還不值得她多費口舌去維護,他又不是莊森或者康拉德。
比起這些,摩根反倒是更為在意另一件事情。
【告訴我,魯斯,你剛才說的那句話,有幾分是認真的?】
“!”
聽聞此言,狼王的瞳孔在一瞬間便睜大了,他先是本能一般的挑挑眉頭,隨後轉過了脖子,全神貫注的看向了摩根的麵龐:芬裡斯人臉上的神態,就仿佛摩根剛剛所說的並不是一句詢問,而是一句與他通宵痛飲的邀請一般。
但很快,某種狡黠的笑容就浮現在了狼王的臉上。
“怎麼?你真的對於戰帥這個職位有些想法嗎?”
【我……】
“有想法也不要緊,雖然剛才那句話更多是一句戲言,但如果這句戲言能夠催促出你的動力的話,我很願意讓這句戲言成為真話的,我親愛的姐妹。”
“對於我來說,無論是投給莊森或者投給荷魯斯,其實並沒有更多的區彆,我與莊森並肩作戰過,但我與荷魯斯,也同樣有著深厚的戰友情誼,甚至更多。”
“隻不過,在我綜合考慮過戰帥這個職位所需要的種種因素,以及他們兩個各自的優劣點之後,我覺得你,摩根,反而可能更適合這個以協調為主的崗位。”
【不!】
摩根搖了搖頭:黎曼魯斯的話語就如同連珠炮一般,不給人插嘴的空間,直到狼王在他口中的大段陳述都吐了出來之後,在那變得有些腥熱的空氣之中,阿瓦隆之主才得以說出了她的答複。
【我是永遠都不會成為帝國的戰帥的,魯斯:永遠都不會。】
“話彆說的這麼滿,摩根。”
【這一點你無需擔心:即使是我們的基因之父將戰帥的桂冠直接擺在我的麵前,我也會想方設法將它推給你們之中的任何一人,隻要它不是戴在了我的頭上就行。】
“……”
第一次,狼王沉默了下來,他的瞳孔中閃爍著茫然。
“為什麼?”
半晌之後,黎曼魯斯才堪堪擠出了這句話。
而摩根隻是看著他,回以鎮定的笑容:蜘蛛女皇已經從最開始的混亂之中走了出來,腦海中的思緒如同上了發條的機器一般,不斷運轉著,為摩根書寫著這場談話所可能走入的每一種方向。
【那我倒要反過來問你一個問題了,我親愛的魯斯:你為什麼覺得,我能夠成為戰帥呢?】
“……”
再一次的,黎曼魯斯沉默了下來,但這一次,他的沉默並沒有維持很久:在不足幾秒鐘的短暫思考之後,芬裡斯人突然理了理自己身上的狼皮披風,並且朝著摩根招了招手,然後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向了房間的另一側,那裡擺放著一套粗糙的石桌椅,以及幾瓶零零散散的酒:在任何一艘太空野狼軍團戰艦的任何一個角落上,似乎總是能夠看到喝不完的酒精。
“到這兒來。摩根。”
“坐下來,讓我們好好聊聊。”
黎曼魯斯舉起了一個粗糙的杯子:他的神情嚴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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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戰帥這個職位是用來做什麼的,摩根?”
酒是好酒,倒入芬裡斯打造的粗糙石杯之中,清澈爽口,醇香撲鼻,伴隨著艦船走廊上徐徐而來的微風,於空氣中飄散著來自於冰雪世界的厚重沉澱:但是在石桌的兩旁,無論是平時嗜酒如命的野獸之王,但是其實並不是很喜歡飲酒的阿瓦隆女士,此刻都沒有半點品嘗佳釀的心思。
【這取決於時間魯斯,每一個被創造出來的東西,都有兩次被賦予它的含義的時刻:當它正在被創作的時候,賦予它含義的是它的創作者,而當它被創作出來,擺放在眾人麵前的時候,賦予它含義的是這個世界。】
【在曆史上,實際用途與它的本意大相逕庭的發明簡直是數不勝數的:考慮到現在,戰帥還隻是個被帝皇捏在了手裡的,隨時可能取消的東西,那麼賦予它含義的當然是我們偉大的基因之父了。】
“但是我們基因之父授予戰帥這個職位的權利與含義,都實在是太多了,不是麼?”
黎曼魯斯扛起了酒壺,隨意的朝著他麵前的粗糙酒杯中傾灑著佳釀,也不管那些名貴的酒液被糊裡糊塗地倒在了石桌之上,他朝著摩根眨了眨眼睛,露出微笑。
“說實在的,雖然戰帥的謠言很早就已經出現了,但是在很長一段時間裡,都沒人把它當回事兒,甚至就連荷魯斯都以為這隻是那些凡人所開的一個玩笑:因為沒人會覺得,帝皇會真的設立一個戰帥。”
“而當帝皇在某些公共場合中承認了戰帥的可能性之後,哪怕是馬格努斯、羅嘉甚至莫塔裡安這樣的家夥,都能覺察到這個職位實在是太不對勁了,甚至是詭異。”
“我甚至可以這麼跟你說:除了莊森和費魯斯之外,沒有人喜歡戰帥這個職位,也許我們的兄弟中有不少人都想競爭這個職位,但不會有人喜歡戰帥這個存在本身的。”
“因為它實在是太寬泛了:與帝皇同等的權利,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意味著我們的一個兄弟將從我們之中飛升,意味著我們不再是一個家庭,而是一個等級分明的上下階級,這也意味著曾經的其樂融融將不複存在,而將是取代之強硬的命令與要求。”
“我們不再是兄弟,成為戰帥的兄弟會成為我們新的主子。”
“當然了,我這個人是不在乎這些事情的,但這並不妨礙我們中的有些兄弟在這方麵是很敏感的,他們可是非常在乎的。”
“沒人想要這些東西。”
【其實,還有一個更重要的理由,是你沒有說的吧?】
摩根笑了笑,看向了自己麵前那灑滿了佳釀的石杯。
【一個頂替了帝皇職責的戰帥的出現,就意味著帝皇可以從大遠征之中騰出手來,去往彆的什麼地方:無論他去哪裡,要做什麼,都意味著他會離開我們。】
【恐怕,這才是某些兄弟真正感到憤怒的原因吧:如果戰帥的代價就是帝皇的離開,那麼想必荷魯斯都會非常地難以接受。】
“也許吧。”
芬裡斯人笑著,他朝著摩根呲著牙:在阿瓦隆之主的麵前,黎曼魯斯似乎總是能夠放的特彆開,完全沒有什麼兄長的態度。
“但無論是對於戰帥這個職位本身心懷不滿也好,還是對於帝皇可能會離開大遠征的未來心懷恐懼也罷,無論如何,除了費魯斯和莊森這兩個家夥之外,其實我們普遍是不喜歡戰帥這個職位的:甚至連荷魯斯都不太喜歡它,他雖然將它視為囊中之物,但一個人不可能喜歡自己口袋裡的所有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