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的記得:就在大約三天之前,就在他再一次地屠殺了一整隊高階騎手的親衛軍,並將他們引以為傲的銀藤扒了下來,準備送給約楚卡作為禮物的時候。
那道金色的、模糊的、炫目的光圈,就這樣毫無來由地出現在了他的腦海之中:它蠻橫且霸道,發出了比天上的滾滾雷霆還有更具有威嚴的聲音,甚至在安格隆的腦海中寄生的屠夫之釘,都在這種聲音麵前選擇了退卻,並氣急敗壞地反過來,開始加倍地折磨著安格隆那本就殘破不堪的內心。
安格隆是在迷茫與痛苦中,勉強回應了這個聲音,在金色光圈裡麵的聲音自稱為帝皇,自稱為安格隆的創造者,自稱為山之子的一切命運和生命的主宰:連那些高階騎手們,都不會在安格隆的麵前如此的渴望,他們好歹知道用虛情假意來蠱惑這名山之子。
正當安格隆因為這一係列狂妄的稱呼而放聲大笑之前,那聲音又蠻橫的表示,會將山之子從這個世界上帶走,帶入群星之中。
安格隆不知道所謂的帝皇到底是誰,他之前也從未有過時間抬頭看一眼那些群星:麵對著這個輕佻且突兀,卻又蠻橫無理的聲音安格隆他隻是無比肯定的,說出了自己唯一的要求。
他要帶走他的兄弟姐妹們。
不管這個聲音到底是誰:如果他真的能夠將他的兄弟姐妹們帶離怒凱裡亞的話,安格隆不介意聽聽他的聲音。
但那個聲音拒絕了他,比他想象中的還要決然。
於是,山之子也理所當然地給予了相同的回應,安格隆以蔑視的態度宣稱著,他的兄弟姐妹們就是他的一切:在他眼裡,這個聲音與高階騎手們已經毫無區彆,也許隻是他們用來蠱惑山之子的又一種道具罷了。
出乎安格隆想象的是,聲音最終沒有再糾纏他,它消失在了屠夫之釘的嗡嗡作響中,成為了漫長血戰裡的一個插曲:唯一讓安格隆感到不安的一點是,就在那個聲音出現的一天之後,那些深藍色的鬼影們就偷走了約楚卡,還有其他的三個兄弟。
他自然而然的將這兩個沒頭沒尾的事情聯係在一起,在他生命的最後幾個小時裡,安格隆思考著這兩個事件背後的含義:不過,他最終也沒有思考出來什麼,他腦海中的知識是如此的匱乏,而角鬥場裡的生活,更是讓他與【學習】這兩個字從無淵源。
比起思考,他更像是在單純的打發時間而已。
而事實證明了,這種武斷的思想的確能很好地打發時間:當安格隆再次抬起頭來的時候,爬上山脈的日光正無情地刺痛他的眼睛,在他的身後,他的兄弟姐妹們也在活動著身子,挑選著武器,彼此進行著最後一場戰爭之前的鼓勵。
“安格隆!”
他聽見有人在叫他。於是,他回過頭來,看向那些麵孔:那五十二張麵孔,那五十二張願意將性命與信念托付於他的戰士,他向著他們說出那句簡短的戰前演講。
“走吧。”
山之子笑了起來。
“讓那些蛆蟲血流成河。”
而回應山之子的,隻有刀劍之間的碰撞,震天的歡呼聲。
他們都知道:血流成河。
——————
“血流成河!”
這是戰吼。
這是咆哮。
這是對他的每一個對手的命運的宣告。
血流成河,這會是每一個愚蠢到敢在這個清晨,站在安格隆麵前的高階騎手、親衛軍、傭兵和民兵們最終的命運:無論他們用多麼好的盔甲保護著自己,無論他們手中的銀藤、反重力盔甲、聲波乾擾器和物質轉換波動器有多麼的先進且不可理喻,當山之子赤著雙手。衝進了高階騎手的軍陣的時候,他的戰吼就是一切命運的宣判。
戰鬥在清晨的第一縷陽光中爆發,而高階騎手們對於安格隆的最後一次勸降,成為了起義軍們哄笑的笑料,他們高呼著,與他們的領袖共同衝向了戰場:最起碼一半的人在第一個瞬間就死了,而剩下的人則是衝到了親衛軍的陣列中,用手中的黃銅闊劍與短刀,對抗的那些他們甚至叫不上來名字的可怕武器的齊射。
安格隆衝在了最前方,他赤著雙手,厚重的掌心裡已經全是鮮血與內臟的痕跡,那來自於在戰鬥中第一個被他殺死的高階騎手:他曾是角鬥場中的播音員,他那尖銳而刻薄的聲音,伴隨著安格隆的整個前半生,也正是在他的蠱惑下,角鬥場上的所有人整齊一致的對安格隆下達的那個判決。
釘子。
“血流成河!”
而在之後的五秒裡,安格朗又殺死四十五個人,其中的絕大多數都是愚蠢到敢於站在他的進攻範圍裡,向他發起挑戰的高階騎手,他在由盾牆和銀藤組成的防線裡左衝右突,宛如遠古故事裡的魔神,走到哪裡都是一路的鮮血淋漓,他將整個戰場攪動成了瘋狂的血獄,而血獄又反過來化作無形的江河,將戰場上所有的一切,都灌進了安格隆的耳朵裡。
山之子能聽到他的兄弟們的聲音,他能聽到他的戰鬥兄弟們在那些強大的武器麵前被擊倒,骨肉化為煙霧、血液煮沸成蒸汽,一根根銀藤鑽進人體,破壞器官,將他們的骨骼磨成了粉。
沒有人尖叫,沒有人求饒,每一個吞城者都在死前帶走了儘可能多的對手,直到戰爭開始的一分多鐘後,直到安格隆確定,再過最多十幾秒鐘,他就將失去他所有的兄弟姐妹,孤軍作戰。
但這完全沒有影響到他,他抓起了一側的長矛,捅穿了躲在數千米開外的天空上的高階騎手,然後又抓過了另一側的親衛軍軍官,將他撕成了兩半,搶過了他手中的閃爍著動能的巨大戰斧,尋找著自己的下一個獵物。
但他最終卻沒能將這把斧頭扔出去。
因為,時間凍結了。
就在安格隆舉起了斧子,就在他尋找著自己僅剩的戰鬥兄弟,並在那些滿臉驚慌的高階騎手中尋覓著下一個獵物的時候,一種前所未有的感覺抓住了他:先是一陣令人不快的沉默,憤怒的思想被控製在了禁錮的肉體之中,隨後,便是那似曾相識的金色光芒。
他記得那層光芒,那是名為帝皇的人所操控的力量,那個在幾天之前向他發出建議的虛偽家夥:他在力量如今困住了安格隆。
本能的,安格隆隻覺得毛骨悚然,他想要掙紮,卻發現自己在這股力量中什麼都做不到,他甚至無法動動眼神,瞄一眼自己側後方那些驚恐的麵容。
這種情況持續了一瞬間,又或者是幾秒鐘,直到一股更刺眼的光芒取代了它,直到戰場上的血腥味變成了陳腐的臭氧味道,直到一股比屠夫之釘更可怕的,撕心裂肺的疼痛貫穿了山之子,他才被從這無情的牢籠中放了出來,因為慣性的原因而狼狽的跌倒在砂土上。
“……”
不,這不再是砂土。
而是一層華貴的,馬賽克式的瓷磚,比努凱裡亞上最奢靡的高階騎手的宮殿中所鋪設的,還要更為豪華,安格隆被這些奢靡品晃花了眼睛,緊接著,更多的嘈雜聲就湧入他的耳中:那不再是戰場上的哀嚎與呐喊,而是彆的聲音,是機器的轟鳴,以及一把把動力長戟上劈啪作響的運轉聲。
當他抬起頭來的時候。
他已經在帝皇幻夢號上了。
他已經在那個所謂的帝皇的麵前了,而在他們身側,便是一大堆揮舞著動力長戟,身著著耀眼的金色盔甲的武士。
這些武士距離他很近,甚至比戰場上的那些親衛軍還要近,他們蠻橫無理,指向他的動力長戟上閃爍著危險的光芒,但他們又是如此的弱小:在屠夫之釘讓安格隆的雙瞳重新陷入血紅色之前,他僅僅是瞥了一眼,就發現了距離他最近的那名黃金戰士身上,多達數十個的弱點。
沒有任何的猶豫,戰場上的怒火需要更多的泄憤,隻見安格隆伸出手,片刻間,那敢於接近他的愚蠢者就被撕成了兩截,毫無生機的肉體墜落,將大片的馬賽克地板染成了鮮血的汙色。
這殺戮引來了其他的黃金武士們的憤怒,以及王座上的冷漠:那個宛如太陽一樣的帝皇,隻是冰冷的注視著這一切,就仿佛被殺死的不是他的衛士一般,直到安格隆粗重的喘息著,在屠夫之釘的催促下撲向第二個人的時候,帝皇才終於伸出了手。
+停。+
他開口,於是,安格隆不得不跪了下來,他的腸胃在翻湧,口中吐出大口大口的鮮血。
直到這時,他才真正看清了帝皇的模樣,他才真正聽到了帝皇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傲慢,與矯柔造作,正如同地表上的那些高階騎手們一樣。
人類之主走到了他的這位子嗣麵前,冷漠的俯視著,他開口,呼喚著山之子的名字,告訴了他自己的身份,他的使命與責任:安格隆乃是基因原體,他應當與帝皇一同離開,去遙遠的星辰中,為了整個人類的命運而奮戰。
迎接他的,隻是安格隆吐著鮮血的大笑:就像幾天前一樣。安格隆並沒有改變自己的條件,他要求與他的兄弟姐妹們站在一起,如果讓他離開,那就從地表上帶著他剩下的那些兄弟們一起走,否則,就讓他與他的兄弟們共同死去。
+我不會認同。+
+你也不會回去。+
+努凱裡亞上的事情已經結束了:它們與你無關,彆再想著在那場無足輕重的奴隸戰爭裡麵,白白的丟掉你的性命了。+
+這不是你的命運。+
而麵對著這個再明顯不過的請求,人類之主隻是麵若冰霜,沉默地盯著他的子嗣,許久之後,才吐出了這一個回答。
而正當安格隆的目光在怒火與悲痛中發出咆哮之前,人類帝國的統治者揮了揮手,閃光的風暴就再次擒獲了山之子:下一秒,他就消失在了帝皇的麵前,也消失在了帝皇幻夢號上。
“帝皇吾主,接下來我們該做什麼?”
過了幾秒鐘,才有一位禁軍的執政官繞開了自己身死的兄弟,走到了帝皇的麵前,壓低聲音,開口詢問道。
而帝皇隻是閉著眼睛,他沉默了很長一段時間。
——————
+等。+
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