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都醫術雖遜於淮念,卻也聽出了斷症背後的不大樂觀,再看商延卿也沒有指正淮念,想必沒有斷錯,但他聽得出來此症也並非無藥可救。
“胃脘痞滿,研製保和丸就行啊!山楂、神曲、萊菔子消滯,輔以半夏、陳皮及連翹散結即可,這藥方我記得你說過,不是嗎?”牧都望向淮念,反問。
卻見淮念注視著商延卿想,風寒會加重舊疾,師父不可能不知自己的身體狀況。
“半夏。”淮念的一聲,商延卿便知這丫頭的醫術,日益增進。
“半夏?怎麼了?我們這裡也不缺半夏。”
“這味藥需要的不是普通的半夏,是息半夏。”淮念一直觀察著商延卿的神情,直到他默默閉上眼,輕歎了一口氣,她確認自己的答案是正確的。
牧都記得《醫經》中曾載,有關息半夏的文字記錄,回憶道“息半夏,是半夏中的珍品,其不僅可治胸膈脹滿,更可化痰氣之熱……”然而,話才說到一半,他似乎頓悟了些什麼。牧都望了眼淮念,又轉向商延卿。
“可惜此藥,隻產於息地。”前半句牧都順利說了,可後半句卻生生地被他吞回去息半夏生於荒坡峭壁處,極難摘取。他之所以不說,也是想藥越難采價值就越高,所以在藥堂怎樣都會有人販賣的。
“師父是不欲阿念去息地。”淮念淡淡道。
商延卿知道,她的思慮是越來越跟得上自己,但其實他也是有自己的苦心“是,也並非全是。”
“師父的意思,阿念不懂。阿念雖然武功不及師兄,但這上山采藥的功夫,還是有的。若是師父放心不下阿念,師兄與我同行便是。”淮念心思已經十分堅決。
這在商延卿看來有時候還真不是一件好事,甚至有些讓人無奈“你啊,從小到大便是如此,表麵無絲毫波瀾,其實心中大有主意。我既讓你號了脈,便也沒有再阻攔你的意思。隻是你此次前去可能遇到的危難,並非獨有采藥之危……”
商延卿一言,淮念立刻聯係起那日楚庸邊境上,他說的一番話。
她明白了,是戰事。
其實,自那日商延卿預言邊境不安,淮念這一周都在跟隨她師父的思緒,研習這邊境可能出現的狀況。
“阿念知道。現下西戎正欲來犯楚境,百濮與麇當自西南而入,但至阜山,必退。雖東境夷、越之族,可威脅訾枝,但必要時申、息之師可援,楚軍布防不至於撕裂。隻要繞過這些區域,就不會有問題。”
商延卿聽著淮念的見解,忽然喜顏一笑,卻也夾雜些許無奈道“你若是將偷偷研讀兵法的心思,多放些在練輕功之上,倒也不必為師替你多擔憂。”
淮念一聽,埋下頭,有些訕然。
“罷了,為師也知阻撓不了你的決心。不過,這兵者,詭道也。《兵法》可不像《算經》那麼純粹。畢竟這世間,千軍易得,一將難求,更何況,是這亂世中的良將。”
淮念當下並不理解商延卿這番話背後的意有所指,但她至少知道師父想說的最重要一點,就是任何重要的事情,力所能及內都要以《算經》檢驗一遍“是,阿念緊記師父所言。”
商延卿將視線落在牧都身上,叮嚀他“此去息地,你要好好照顧阿念。”
牧都抿嘴而笑“一定!師父放心。”
“萬事謹慎。”
這是商延卿對他們最後的囑咐。
翌日清晨,淮念與牧都交代江元書一切後,便拜彆商延卿而去,雙雙下山。
路上,牧都想起昨夜商延卿與淮念的對話,難得有機會與她細聊。
“你老實與我說,師父的病是否仍在惡化?”
牧都見淮念不語,又追問了一句“既然都到了需要用息半夏的地步,你覺得你還能瞞我?”牧都雖醫術不及淮念,但斷症還是可以的。
淮念見他一臉憂心,也知隱瞞不了,便悉數道明“若痰氣化熱,損傷血絡,可變生它病。所以,我們要快些取到息半夏。”牧都算是了解淮念昨夜決慮背後的堅定了。師父於他們有恩,所以無論多難的事情,她和他都會全力以赴。
隻是淮念在意的還有商延卿的那番話……
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師父提到亂世中的良將,到底指的什麼意思?
牧都似乎看穿了淮念的心思,問“你在想什麼?”
“你說這楚國境內,除了郢都三軍,最強的應該是申息之師,對吧?”淮念忽然提出的疑問。
“確實……所以你是在想師父說的話?”
“果然,像我這種半路出家讀的《兵法》,在師父麵前隻是班門弄斧。”
牧都不禁一笑“對啊,你是該花時間多練練輕功,不然以後怕是連房頂都飛不上去了。”
“師兄!”淮念有些生氣,不過也已經習慣了,她也知道牧都沒有任何惡意。
“不過要說申息之師,我記得這這兩個縣的縣尹都是文官,他們是不握兵符的,所以實際掌兵的是申息之帥,他們才是軍隊的靈魂人物。”牧都平時多看的是政製相關的典籍,尤喜《五典》,軍將之事反而不熟悉,但對各國官製還是有些研究。
“這就是縣政和軍政分治?”淮念抓住了重點。
牧都點頭,又一邊整理腦海中的思緒,一邊又接著默默念叨“楚國的縣政與軍政,嚴格在體製上來說,確實是分而行之的,當然也有些小縣的縣尹同時治理縣政與軍事,畢竟過小的地方,軍政合一也會免去不少瑣碎的官僚程序。但申、息兩縣是大縣,所以確實是軍政分開管理的。而且申息之師比較特彆,因為它們扼守的是中原防線咽喉,軍將都是直接調遣於中央,聽說將領都是楚君的心腹。所以,師父才會說良將難求吧?”
淮念聽過牧都一番話,幡然醒悟“原來如此。”隨即又覺得,比起牧都自己認識的還遠遠不足。
牧都說得沒錯,春秋以來設縣有彆於分封,楚國自設縣後多以賢能居之,不少軍將都會由中央直接任命,更彆說是申息這樣的軍事重塞了。
淮念心想,雖然自己平日裡研習兵法,對這排兵布陣的法子有所瞭解,卻遠遠不夠。畢竟她並非真正領兵之人,要得其中奧妙,實戰所取之經驗便比這書上所得更尤珍貴。所以,師父才會苦口婆心說那一番話吧?
淮念捋了捋思緒,想起了曾在文獻中讀過申息兩縣的記載“商末,大彭氏失國,子孫處申。後楚文王伐申,取彭仲爽以歸,使為令尹;至於息國,當年也同為楚王所納,設為息縣後也曾以息人治之。”
確實如牧都所言,這縣尹之職多為世襲,但也曾有楚君直接任免的。其中的權利核心掌控,也隻有局內人最清楚。如果縣尹並非領兵之才,那將帥確實才是關鍵。”
“你這丫頭什麼時候看的《九州》?難怪師父拿你說道,書確實看雜了。”
淮念知道牧都又借機笑話她,抿了一下嘴“要你管。”
牧都眼珠子一轉,笑著說下去“不過我聽說這息縣之帥,是個年輕的將才,有機會我還挺想會會他的。”
淮念轉頭潑了牧都一冷水“師父不許你私下鬥劍。”
牧都牽起嘴角,爽朗的笑聲悠揚而出,回答“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