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少年誌!
01
斜陽西下,暮靄昏沉。
羋夏站在宮室外,握著手中的簪子,憑闌遠望,眼角仍殘存淚痕,卻未意識到手心被簪尖劃破了,鮮血正汩汩流出。
“夫人,您的手!”她的貼身侍女見血滴落,忽然慌亂“杜鵑去藥房給您取藥,您稍等……“說完馬上牽起衣裙跑走了。
正好路上碰見蘇從,他見杜鵑慌慌張張的,不禁問了因由,立刻加快腳步去了羋夏的宮室,手中握著的絹布書信愈漸發緊。
“蘇從,見過夫人。”
他躬身許久,未聞羋夏回應,眼眸微抬,見她失了神,隻能微微探著脖子道“夫人,蘇從是奉國君之命,來送楚王的書信。”
羋夏一聽是兄長的書信,回過神來,剛要攤開手接住,才意識到自己的掌心滿是鮮血。
“蘇從拿著,夫人看。”
他攤開,同時彆過臉去。
絹布上洋洋數十字,正是熊惲的筆跡。
吾妹。一彆三年,是否安好?母後近日風寒入肺,食欲寡淡,夢囈中一直念叨汝名。子商臣與職亦甚掛念。今月二十乃王姐死忌,王兄已捎信予江君,若無他事可歸國祭奠。盼見。兄。惲字。
羋夏看完信後,眼眶又一紅。
杜鵑帶著宮醫剛好來到,替羋夏止了血。傷口包紮後,蘇從將絹信交到她手中,羋夏垂著臉,單薄的語氣問了句“這信,公是否也過目了?”
蘇從一頓,黯然答道“公隻會過目夫人寄出的信件。”
羋夏迷離恍惚,須臾笑了笑“也對,公日理萬機,隻看本夫人的信,確實會更省時。”
蘇從昂首,為江貞解釋“夫人莫怪公,公已經許久不曾過目夫人的家書了。”
“我沒有怪他,我隻是怪自己。”
蘇從忽而默然,不知羋夏話中何意。
羋夏曉得,從小,她可以說是在王兄、母後與王姐的溺愛中長大,怪隻能怪自己以前年少不更事,所以她的夫君懷疑自己也是應該的。
世道紛亂,為權為利,隻要有價值,任何人都能成為一枚棋子。
羋夏挪步回宮,蘇從實在不希望她誤會江貞,隻能高聲喊道“公之所以久久躲避夫人,是因為他知道自己錯怪夫人了……”
羋夏頓然停了步伐,手握著的絹布一鬆,想起昨日的事,又靜靜地回去了。
……
“所以這三年來,你一直都在懷疑我?”
“對不起……我……”江貞一時不知從何解釋起。
羋夏神情淡漠,看著江貞幽幽道“這門親事是我自己答應的,與他人無關,所以你無需防著我。”
沒錯,她要嫁誰都無所謂,即便與她王姐一般嫁作小妾也無所謂。
羋夏比任何人都要清楚,自打她王姐死後,她就不配得到幸福。當然,她也懂得,生在王室的女子,本來就身不由己,至於擁有能獲得幸福的自主權利,那都是天荒夜譚。
……
一周後,羋夏回了母國祭奠她的王姐。
她心心念念的兩位侄兒,也已長高不少,尤其是小侄兒,與她王姐一樣,眼神肖像她母後。
此後二十多年,楚江兩國一直互有來往,不曾起過戰事。
江貞疼惜羋夏,便常讓她回母國去。有一次羋夏在楚宮一住就是兩三個月,江貞隻能睹物思人,最後仍是按耐不住,偷偷出宮,卻不巧被羋夏知道了。後來江貞才知道,是蘇從告的狀。
有一夜,羋夏躺在床上,握著江貞的手,側臉看著他……
“謝謝你。”
江貞有些愕然,問她“怎麼突然說這話了?”
“我總覺得這一切都不真實。我出生那年,父親便去世了,想來就像是我害母親與大王兄孤兒寡母;十一歲那年,因為我的不更事,害最疼我的王姐被迫遠嫁,最後還客死異國。你說,我怎麼會配遇見你這麼好的夫君?”
江貞反握住她的手,溫柔道“怎麼能說是害?你為何不想?這便是你的父君與王姐在天佑你,他們不會希望你自責的。”
“你就不怕,終有一天,我也會害了你。”
江貞笑了笑“我怕啊,可我已經怕過了,不是嗎?而且從我見你第一眼,我就該知道你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
“你知道嗎?你對我越好,我就越有愧疚……這些日子,我一直在想,若王姐當初嫁的是你,結局會不會不一樣了?”
江貞拍了拍羋夏的頭,哄著她“沒有如果,睡吧。”
他就這般看著她睡去,那張素白的臉深深印在他的眼中。從她原諒他的那一刻起,他便已決定這輩子要守著她,無論發生什麼事情。
是的,即便……覆了這天下。
02
後來,羋夏為江貞生了一個孩子,漸漸地也少了時間回楚國。
直到她小侄孫出生的那日,是冬至,她風塵仆仆回了母國。
熊職抱著剛出生的孩子給羋夏,她望著他紅撲撲的臉,笑中有淚“這孩子與羋兮王姐的生辰是同一日。”
“是的,所以王奶奶給他取了小名,念兮。”
念兮三歲那年,是他王爺爺五十三歲的壽宴,宮中忙乎了近半月。
宴會那日,權臣世族紛疊而至,大殿歌舞昇?平。念兮坐最疼他的姑母身旁,吃著自己最喜愛的鱸魚羹。
酒酣耳熱間,念兮的衣衫撒了羹肴,姑母便親自帶著他去更換。
沒想到這一去,楚國的朝局便在一夜間變了天。
念兮隻記得,他在換衣服的時候,外頭突然喧嚷,偶爾還閃過劍刃交接的哐當聲,他聽見環列之尹正向其他宮衛下達緊急命令。
“搜,必須將二王孫給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