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無一迷迷糊糊儘可能構建著現在情況的邏輯鏈,他瞪大眼,卻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他看見有人在對他大喊,卻聽不清對麵在說什麼,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維持呼吸,吐出代幣,然後把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側腹部,感覺到一種粘稠的蠕動。
“……報酬,我收到了。”
一些茂密的樹根伸了過來,與此同時響起的還有莎莉婭有些無奈的聲音,在白無一聽來,這聲音就好像隔了一層水一樣朦朧
“真是白癡……你那個……跑了,差點你連……算了,這個交給……”
隨意丟下這麼一些白無一完全聽不清的話後,那聲音又遠去了,接下來是一陣奇怪的摩擦聲,最後一道藍色的身影接近了過來,發出布魯的聲音
“沒有麻藥……酒精消毒……不是醫生但是以前……裁縫,這次沒問題吧……”
哢嚓,哢嚓,哢嚓。
頭腦伴隨著劇痛與灼燒感發出生鏽齒輪般哢嚓的運轉聲響,縫合傷口……應該?白無一企圖點一下下巴,卻無法感知到自己到底有沒有成功做到這件事,隻知道那藍色的身影湊得更近了一些。
衣物剪開的聲音,皮膚暴露在外界的寒冷感,酒精的灼燒……然後是……
“……哢。”
在已經有劇痛的情況下,縫合的痛感其實並沒有那麼明顯。
它就像在這一片疼痛的汪洋下掀起的一股突出波濤,和諧、卻又如此鮮明地證實著自己地存在,以一種明顯的絲線拉扯感和遙遙無期的持續一次次緩慢地擊打在遭受折磨者的心尖上。
更為糟糕的其實是白無一努力維持住的那一絲基本知覺——這是治療行為,不能反抗,這是精密操作,不能動彈,他的腹部已經緊緊收住,哪怕不算壯實軀殼亦被痛苦撕扯處一些猙獰的肌肉,但就是如此,他亦隻敢把自己如一尊石雕般僵硬著,恐懼於若是稍一動彈,那本該作為縫合工具地針就會刺入錯誤的地點,於是更加徒增這漫長的折磨。
每一次,當他感到肌肉中那一股明顯的粗壯絲線(實際上並不算是粗壯,但在痛苦的感知中,一切都被放大了)被拉扯、戳破上層的皮膚、然後帶著一絲絲在疼痛中的鈍痛向著月光扯起,貪婪暴露於空氣之中時,都會不由自主地生出一種“一切終於結束”的期盼,但很快下一刻那針頭的轉回便令他再一次抽搐起來,到最後,一切的意念隻剩下這一種期盼了。
“……實在痛就喊一聲啊。”
布魯不知為何有些恐懼的聲音傳來了
“為什麼你到這個時候還一聲不吭的……呼吸都快被你自己憋死了……咬住舌頭的話就完蛋了,應該是活著的吧,怎麼除了一開始……”
“……”
聲音?
他當然想發出聲音,從最初開始,一陣陣慘叫凝聚成的氣息就宛如淒厲的風暴般盤旋於他的咽喉,摧毀著他的一切阻礙,屢次企圖衝破牙關……但最後,還是被不甘地咽了下去。
哪怕鹹冷的液體已經令人輕蔑地從眼角滲透,一切聲音依然被他如引來災禍的火苗般謹慎掐滅於咽喉之森。
“這邊又沒什麼不能發出聲音的規定……”
縫線的速度變慢了,這並不代表著絲毫的緩和,恰恰相反,他倒是期望一切快些,更快些,隻要一切還未完結,疼痛就隻會越來越往上攀升。
但一隻手卻來觸碰他的臉了
“彆這樣,你這樣比起流血可能先把自己憋死……你臉都青了,喊出來沒事的。”
已經失去大部分意識的白無一已經無法識彆一切外界的信息。
哪怕是經過詭異世界流暢翻譯的語句,現在對於他來說也與莫名的未知語言無異,他竭力睜大的眼,警惕聆聽的耳,都無法給他帶來一絲一毫幫助了。
現在,重傷者的意識中隻剩下了本能。
不能發出聲音。
規則上沒有慘叫會引來敵人的規定?規則……是什麼?他記不清了,他該記下來的,但他記不住……為什麼他記憶力那麼糟糕?這是他現在一切的原因嗎?
但是就算沒有,那如果……那是疏漏呢?也許規則全是假的呢?至少上麵沒有讓人發出聲音地規則吧……好像?這是一件金梳子,就已經讓他變成了這樣,如果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慘叫會引來死亡呢?
他是沒有容錯率的。
越是恐懼,他便越不會發出聲音。
不是因為勇敢,恰恰相反,這是軟弱者的思考——聲音既暴露了他的恐懼,還將告知對麵的獵人這一毫無反擊之力的獵物身居於何……不能閉上眼,閉眼會失去對周圍環境的認知,失去最後的求生機會,不能不聽、不能停止思考該怎麼做……
去想能做什麼什麼能真正改變一切現狀必須清晰認知真實情緒是沒用的任何停滯都會導致死亡不能欺騙自己他沒有容錯率沒有時間給他休息沒人會來幫他邏輯邏輯邏輯……
用邏輯去思考,計劃……不期盼他人容錯率地實施……
必須做什麼。
必須做什麼。
……就像現在,儘管有什麼在不斷騷擾,他依然可以扼住可能暴露自己位置的一切聲息。
白無一抬起了手,小心翼翼地不拉扯那邊依然在縫合的創口,一點點顫抖地將它護在自己麵前。
然後
他張開嘴,呆滯著眼神死死咬了上去。
……
一般來說,失血會導致昏迷,特彆是消毒不太好的情況下若是發炎,便容易高燒……甚至一睡不醒。
但白無一的蘇醒異常快速。
他是被硬生生疼醒的,而且是反複幾次,真正醒來的第一時間是快速掃視了一下旁邊的環境,等發覺旁邊是樹須屋的木質房間後,馬上想要坐起來端正姿勢,但很快又被強烈的疼痛所製止了。
腹部的肌肉如石頭般僵硬,仿佛幾枚細小的刀片取代了支撐的肌肉纖維一絲絲刮蹭著其中敏感神經一樣、致命的痛苦,這一切都讓他本能地咬住牙,死死憋住氣……而腹部因為這幾縷被憋住的氣息,便更加令其中的刀片顫動起來。
他把手從自己的嘴裡“挪”出來,看著上麵滲血的牙印,遲鈍地一邊思考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一邊在一片劇痛的恐懼中想要整理好著裝,以最符合樹須屋應有的儀表在此處活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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