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論點,講座人的論據更算新鮮,聽眾中都開始有人做筆記了。
楊景行爭分奪秒“門德爾鬆《複活節奏鳴曲》,有人知道嗎?”這首作品的手稿是三四十年前才發現的,作品雖然很好但是幾乎沒有演出和錄音,畢竟音樂家也要考慮市場。
柯蒂斯的學生厲害,好些人點頭。
楊景行問“怎麼樣?”
幾個學生先後說了一些模棱兩可的形容詞,優美典雅輕盈……中國學生也開口了。
更多的人好像不知道,楊景行又坐下去直接彈起來了。
聽眾繼續認真聽著,雖然講座人目前彈的那些東西都是些沒啥技術含量的小片段,但是基本功還是體現出來了的。
楊景行這次多彈了一點,大概節選了六段一共四五十個小節,然後就問“能感覺到嗎?”
有兩三個學生猶猶豫豫點頭。
楊景行直接給結論“我認為有很大的可能性,這首作品是芬妮創作的。”
屋子裡嗡地一聲,好多人頓時坐立不安左顧右盼了,在講座開始後的十幾分鐘裡一直保持沉默的大部分人這時候都開尊口了,至少也要圈起嘴唇訝異一下。
冷清了這麼久突然就開鍋了,楊景行有點無奈呢,嘗試穩住場麵“當然,事實如何並不那麼重要……”
“sir!”沒點教養的白人男學生直接就衝講座人嚷嚷起來了,樣子不光不尊崇謙卑還理直氣壯的“我覺得你不應該僅僅憑幾處類似的技術方法就做出這樣的推斷,他們在同一個時代同一個家庭,他們非常異常地親密……”
靠,見到有人發難,聽眾很快安靜下來了,一個個喜聞樂見得顯出興奮激動。
彆人的地盤,楊景行都不敢大聲回話“關於通用普遍的技術方法和鮮明靈活的個人特點,它們倒是有點像天才和才華之間的關係,即便你生而有天賦,但是也要非常努力才能展示出才華……”
看講座人又坐下去了,那個責問的男生也沒逼人太甚,恢複了聽眾的神態。
楊景行手起手落在琴鍵上砸出幾個敲門聲,然後隻是看看聽眾並不用說明,大家都知道是什麼東西。接著講座人又改編彈奏一段命運交響曲第三樂章中複雜的多聲部關係,這個可能就有點考驗聽眾聽力了,但是大多數人應該都能聽出來個輪廓。
即便是隻聽個大概,大部分聽眾的麵部神情還是起了變化,因為講座人的這一段演示終於有點意思了,這樣的音樂素養和彈奏技術才有資格坐在那上麵嘛。
楊景行問“那一部分更難?對我作為一個作曲家而言,第二部分是簡單的,而前者很難。”
不少人紛紛點頭,那些豐富的驚喜表情和恍然的動作似乎有種終於被理解的高處不勝寒和惺惺相惜同病相憐。
楊景行繼續說“貝多芬沒有開創新的技術、理論和體裁,他的名字也很少和天才聯係在一起,但他成為了最偉大的音樂家。”
是不是被賄賂了,一個帶著朝鮮語口音的亞裔女生考口“他怎麼做到的?”這麼八卦的話題根本是幫忙閒扯嘛。
“除了努力學習工作我不知道他還有其他什麼訣竅。”楊景行又站了起來,他也熟練了,隨著說話的節奏踱步“不過我們可以嘗試探究一下,貝多芬是什麼時候表現出了能夠成為非凡的少數人的才能?或者說他的哪一首作品讓我們看到一個不太得誌的作曲家有成為偉大的可能性?”
這種東西是沒有定論的,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學生們七嘴八舌大聲表達自己的觀點,多數人傾向於第三交響曲是貝多芬的成熟標誌。
終於聽到想要的答案,楊景行還指了一下那個明明是黑膚色但臉蛋線條連同五官卻像江南女孩般雋秀小巧的學生,略讚賞的樣子“月光奏鳴曲,我也這麼認為。”
女生笑起來就失去雋秀的感覺了,好在聽眾們很快安靜下來,然後一個男生又幫忙補充了一下“在1801,第二交響曲之前。”
楊景行又朝鋼琴走“我們僅以鋼琴奏鳴曲為例,回顧一下貝多芬的創作生涯。”
柯蒂斯還是有值得稱道的地方,屋裡可安靜了,就講座人踩木地板的腳步聲。
跟高手交流,楊景行坐下就直接開始,從貝多芬第一鋼琴奏鳴曲開始,從每一奏鳴曲中節選一兩段最能代表作曲家強烈個人風格的片段或者是曲子最精彩之處。為了節約時間,楊景行在段落之間的暫停很短暫,更不會搞解說。
聽第一第二第三奏鳴曲的片段時,絕大部分觀眾的表情是認真而冷靜的。到第四第五奏鳴曲,一些觀眾就開始調整姿態以便更好地保持安靜氛圍。等講座人演示到第八號悲愴奏鳴曲,觀眾們開始有點坐不住的感覺了,四下裡各種小動作。
看起來多,十幾首奏鳴曲的二十幾個選段,其實楊景行一共就彈了不到五分鐘,停手就看向聽眾“聽起來好像不是很特彆。”
有好些聽眾拍手了,似乎是欣賞台上鳥人敢於質疑最偉大作曲家的勇氣。見到有人拍手,那些沒表示的就準備跟下風,可是手剛抬起來前麵幾個零星的巴掌聲已經停止了。一次稍縱即逝半途而廢的鼓掌,真是尷尬,顯得多麼無默契不團結。
楊景行臉皮厚,當沒發生什麼事“我們再看看在十四號奏鳴曲發生了什麼。”
哪裡摔倒哪裡爬,柯蒂斯這次沒給講座人先下手為強的機會,在他話音剛落還沒抬手的時候,掌聲瞬間響起,全體柯蒂斯人整齊劃一,那些老家夥都參與進來了。而且不光起得氣勢十足,這掌聲也落得訓練有素,好像約定了好了每個人就拍手那麼四五下,然後就全場安靜了。
雖然隻是短短三四秒鐘的掌聲,但也滿是滿猝不及防的威懾力,不過楊景行還是像沒聽見一樣,看都不多看一眼地落指彈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