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吏!
第五倫率孤軍三千餘人,已經在敖倉城守了二十三天了,這比他自己預計的半個月還要多了八天,但依然看不到勝利的希望。
因為守著天下最大的糧倉,將士們並沒有挨餓,而是每天都吃得飽飽的,山上又有供給守軍的武庫,總之,糧食、軍械等給養都不是問題。
可問題卻依然存在,這二十三天十分漫長,幾乎無日不戰,將士們的傷亡日漸增多,原本三千七百人,已陣亡了四百餘人,傷了七八百人,能拉出去戰鬥的隻有兩千餘人。
在如今的醫療條件下,小傷隻能包紮包紮,繼續上城守衛,傷的稍微重一點,基本就靠自己身體硬扛,扛過去就活,扛不過去就是死。
然而這個問題依然不是最致命的問題,最讓第五倫頭疼的是,士兵們的心態波動得厲害,從一開始的滿懷希望,到後來漸漸失去了信心。因為他們既看不到勝利的曙光,也聽不到有關援兵的消息。
在一座孤城中堅守,沒有外援,需要極其過硬的心理素質。
雖然第五倫聲稱,隻要再守幾天,敵軍就會因缺糧而崩潰,他們自己的隊伍就會殺過來,解救全軍。可是等了這麼久,並沒見到敵軍有什麼崩潰跡象,自己人更是連影子都沒見一個。
將士們開始對未來產生懷疑,他們懷疑根本不會有人來援救,所謂敵軍的崩潰之說隻是第五校尉拿來騙人的。
信心直接影響到士氣,士氣很大程度上決定了戰鬥力,第五倫覺得,如今這支隊伍的戰鬥力在下降,要不是他有一支絕對忠心於他的家族精兵,要不是這兩天敵軍的攻勢稍稍減弱,恐怕這土城已經失守了。
敖倉城中的環境也讓人壓抑,到處都散發著腐臭氣息,但他們沒有精力掩埋袍澤的屍體,隻能將他們拖到一邊,任由屍體腐爛。
在這種惡劣的環境下,人的精神變得緊張又煩躁,軍中開始滋生了一些抱怨。
“都是當初被校尉騙了,以為隻要守幾天,敵軍就都餓死了,可看他們打得那麼猛,哪裡像缺糧的樣子?”
“就是太貪心了啊,貪圖破城的劫掠,回去的賞賜,才陷入這種絕境,如今要是能放咱們回家,我寧可把這些錢都交出去。”
“家還能回去嗎?恐怕家裡沒人知道咱們在這兒,什麼援軍,連個鬼影子都沒有!”
“要不乾脆突圍,殺出去得了,是死是活就這一下子,反正在這兒也是等死。”
第五倫清楚地知道軍中的情景,自然有他的親信幫助他了解士兵們的動向。但他更知道敖倉對於敵軍的重要性,這麼一個規模巨大的糧倉,必定是敵軍的主要後勤保障,隻要他死死地守在這兒,敵軍崩潰是早晚的事兒。
關鍵是敵軍還能堅持多長時間,他們的崩潰點什麼時候到來。如果不趕緊穩住自己的士卒,恐怕沒等到敵軍崩潰,他們自己便要先行崩潰了。
如今的形勢,就看誰能咬緊牙關,堅持到最後。
第五倫覺得,不能再任由這種情況發展下去了,他下了一道命令,令所有的將領都集合到大帳,他有事情要宣布。
所謂的大帳就是城中一座最大的房屋,原來也是做儲糧之用,如今空著放在那兒,便被他當作全軍議事之所。
大帳內將領們都沉默地望著他們的校尉,看梯子大家的心情都有些沉重。
第五倫從懷中抖出一塊絹帛,上麵寫滿了字,他將這帛書向四周展示,大聲道“今日有兄弟上山,帶來了河間王的手令,河間王得知我等在敖山,已經派出援軍,我們的救兵就要到了!”
一句話說完,人群中已爆發出一陣歡呼。在堅守了二十多天之後,他們終於盼來了援軍的消息。
第五倫道“兄弟們,我等隻須再堅持幾日,等到援軍到來,便可取得勝利,建立大功,咱們要一道衣錦還鄉!”
“有援軍了啊!”
“總算要回家了!”
“我還說怎麼會有人上山,原來是河間王的使者!”
將士們都十分興奮,沒有人對此有什麼懷疑。因為他們都聽說今天後山突然溜上來兩個人,是原本失散的袍澤,據說他們輾轉回了大營,又奉河間王的命令潛回敖倉,傳達命令。
隻有兩三個高級將領知道,這根本就是第五倫一手炮製的假消息,就連那份所謂河間王的手令都是他親手寫的。
援軍的消息立刻傳遍了全軍,整座土城裡的氣氛頓時為之一變,原本陷入絕望騷動不安的將士都來了精神,丟掉了原來的愁容,重新拾起了勝利的信心。
在接下來的幾天中,儘管陳俊又發起幾次猛烈的攻擊,但都被他們奮力打退,形勢逐漸向著有利於守軍的方向發展。
這時候,山下軍營也發生了大變化。他們的援軍還沒來,敵軍卻開始增兵了。
從這天早上起,不斷有軍馬開進山來,一隊一隊的,一直到傍晚都沒有斷過。原有軍營明顯已不夠用,山穀中新紮了數個營盤,從敖山城頭向下望去,到處是敵人的營帳,人數看起來有數萬之眾。
看這個樣子,敵軍要孤注一擲了,這也從另一方麵說明他們出現了糧食危機,也許已經離第五倫所說的崩潰點不遠了。因此他們必須要儘快拿下敖倉城,不惜任何代價。
對山上的洛陽軍來說,也許即將要麵臨最猛烈的攻擊,最大的考驗即將來臨。
山下增兵對守軍的心理造成了打擊,將士們在城上望著,心中都有些惶惶不安,軍營中彌漫著緊張的氣氛。
這一天的傍晚,四周格外平靜,連著進攻幾天的敵軍也退了回去,土城裡的將士得到一個難得的空閒時間,但是卻沒使人感覺到輕鬆,空氣中總有些山雨欲來的壓抑感,讓人有點喘不上氣來。
但是眾人在恐慌之中還夾雜著一絲希望,傳說中的援軍雖然還沒有影子,不過算算時間,這兩天也該到了。將士們頻頻向著大河方向張望,因為他們相信,援軍應該是從河上來的。
天將黑時,全軍得到一個消息,說是第五校尉今天要對天祈禱,占卜守城的吉凶。
古人迷信鬼神,做大事前都要占卜吉凶,不管是飽學之士,還是平民百姓,都對占卜極為敬畏。在先秦時期,負責占卜的太卜屬於高官序列,占卜結果甚至能影響到朝堂上的決策。
西漢時隨著人們認知水平的提高,太卜的地位有所下降,為太常諸署之一,設有令丞,太卜令秩六百石,占卜的結果依舊能引起重視。
對士兵們來說,這種大事占卜一下是很正常的事。即便英明如劉秀也對讖語如癡如醉,甚至大力發展讖緯之學。何況這些沒有多少文化的士兵,他們對占卜之事更是深信不疑。
等到夜幕降臨,城中空地上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兩千餘將士們聚集在火堆旁邊,隨著第五校尉一道向天祭拜。
第五倫麵容嚴肅,一揖一拜十分恭謹莊重,仿佛對上天充滿了敬畏。全場將士也不知不覺地安靜下來,將目光集中在場中,虔誠地等待上天的意旨。
軍中沒有專門的卜筮之人,但是沒關係,皇帝陛下大力發展軍醫,在軍隊設有專門的醫卒,醫卒之長名為醫長,位同屯長。古代中下層百姓中,醫和巫是密不可分的,第五倫以醫長來主持占卜,將士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對。
醫長將龜甲在火上烤灸,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這聲響仿佛是神的言語,在向人們不斷傳達著旨意。等到龜甲燒過之後,醫長將之從火中取出,仔細地端詳了半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