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生何卿!
逸一的拳頭不由自主地攥緊,他知道自己的立場,身為幻虛境寒光殿的仙,他隻能遵從主仙的命令,而作為一名上仙,他也必須尊重上神的決定。誰說成仙就能逍遙快活,一樣受位份等級的限製,被仙規天律所約束。
於是,逸一抬手飛出一根銀針竄入化羽體內,霎時便讓他失去了知覺,斷翼之痛何其痛,逸一自知如今能做的也唯有幫他減輕些痛苦。接下來,逸一飛花行針,六道封印妥妥安置。然而,當他手持最後一根銀針的時候手指卻有輕微的顫抖。
逸一無法從心底喜歡起化羽,若不是他司劍不會迷失,也不必受殤戈要挾錯失大好前程,所以他對化羽是厭憎的。然而對青羽的愧疚,對殤戈的不滿,以及為醫者天然的悲憫,還有司劍最後要他照顧化羽的托付都真真切切地銘刻在心頭,如果司劍知道化羽就是這樣被自己“照顧”的,他日回歸,她又該如何“關照”自己呢?
想到這裡,逸一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九耀封魔針至關重要的最後一針永世封印就這樣被逸一刺偏了,誰都不會注意到這微妙的偏差,隻有行針者知道差之毫厘謬以千裡。
“我能做的也隻有這些了,化羽,往後何去何從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逸一低聲說道。
封印儀式結束,殤戈轉頭像是特意對逸一說道“我答應過司劍要保這少年性命。如今他已和凡人無二,若是將其留在大熵恐有危險。不如,將他送得遠遠的,送到一個無人知曉他從前過往的地方,也好重新生活。”
“尊上考慮周詳。逸一代司劍謝尊上寬厚之恩。”逸一嘴上說著,心裡卻極不是滋味,何時起他麵對殤戈有了這樣的抵觸情緒,而他不能表露隻能壓抑。
殤戈滿意地笑了笑,然後一揮衣袖,頃刻間狂風大作,一股風將化羽卷起刹那間便消失無蹤。
化羽再睜開眼睛的時候是趴伏的姿勢,他隻覺得後背火燒一般的痛,腦袋裡也淨是“嗡嗡”的聲音。什麼東西軟軟地在碰他的手指?一個奶聲奶氣的聲音
“醒了嗎?阿娘,醒了,醒了!”
腳步聲,接著是女人說話的聲音“你背上的傷剛敷了藥,先彆亂動——來,丟丟,跟阿娘出去——有什麼需要就喊一聲。”
腳步聲,門吱呀被帶上的聲音。
化羽腦子裡依舊嗡嗡作響,他無力回應也不想張口,就那樣趴著如同一具屍體。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裡的光線都暗了下來,背上的痛感在逐漸減輕,大概是那女子口中的藥起了作用。化羽這才撐起身子,搖晃著推開門走出去。
一個普普通通的農家小院,甚至比普通還要簡陋些。一個七八歲的女孩兒帶著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兒在院子裡玩耍,看到化羽便高聲喊了句“阿娘!”
女子聞聲從屋裡走出來到化羽麵前,“起來了?”她的聲音不冷不熱,“傷口感覺如何?”
化羽眼神茫然而空洞地望著四周,他的腦袋裡是空的,心口是痛的,嗓子眼是緊的,他知道麵前站著的應該是恩人,卻無力回應,仿佛周遭的一切對他而言都成了空氣,而他就是一粒塵埃。
“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嗎?”女子再次發問,“你不是村子裡的,從哪兒來?可有親戚朋友可以聯絡?”
化羽站在那裡,女子的聲音他聽得清清楚楚,就是不想開口,不願理會。他總覺得自己如此活著是那麼不真實,為什麼,為什麼自己還活著?
“我阿娘問你話呢!”小女孩兒不滿道,“你是啞巴嗎?”
“小花!”女子責怪道。
“是木頭!”小男孩兒奶奶的聲音。
“小花帶弟弟去吃飯。”女子說著轉身進屋,一會兒端了飯和水放在石階上,衝化羽道“我們家孤兒寡母的,不方便招待。你既然沒事了,吃過飯就走吧。”
女子帶著兩個孩子回屋關門。
化羽獨自站在院中,如木雕一般,不想移動,不想開口,甚至不想思考。可是,往事一幕幕不由自主地浮上腦海,所有經曆過的傷痛一道道被撕開,反複蹂躪,以至血肉模糊,慘不忍睹。
化羽感到自己從未如此失敗過,不,自己本來就是個失敗者,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曾許諾嗬護一生的妻子被人殺害卻連凶手都沒能認出;視之為師為兄的戰友被陷害含冤而死,卻後知後覺反與仇人為伍;昔日的同門好友慘死在自己麵前,卻隻能眼睜睜看著束手無策;明知道國家政權落在卑劣小人之手卻無力救民於水火;甚至連想要複仇都連累到旁人;還把最後的希望寄托在一個柔弱女子身上,任由她背負家國仇恨踏上和親之路。
樁樁件件,身為男人都是恥辱簿上濃重筆墨,自己身上究竟背負了多少筆?還不夠失敗,不夠羞愧的嗎?不僅如此,自己曾尊敬、信任的仙尊卻是刑台上親手將自己封印之人;就連唯一確認過就算隻能仰望也想偷偷放在心裡的那個人也終究站在了對立麵,與自己刀劍相向。是啊,人家畢竟是仙自然要站在仙家立場,自己又算什麼?曾經的相處和情誼又算得了什麼?
“那個人還在外麵。”小花趴在窗欞往外望去。
“噓,睡覺!”女子走到門邊插上門栓滅了燈,攬著兩個孩子睡去。
化羽的心在那個冰冷的夜晚隨著回憶的深入一片片碎成了渣渣。月夜是冰涼的卻不及化羽身體的溫度。
第二天,女子推開屋門,看到化羽還在昨天的位置一動不動,簡直如木雕石刻一般。她將兩個孩子留在屋裡,關好門,小心翼翼地走上前,看到化羽胸口輕微的起伏才鬆了口氣。
“這位,我不管你聽得到聽不到,如果沒事了麻煩你——”邊說邊拍了拍化羽的胳膊,同時做了一個請走的手勢。
不料,化羽突然轉過頭死死地瞪著女子,把她嚇得打了個激靈。就在女子恍神的時候,化羽突然轉身飛快地跑開了。女子半天才晃過神來,一把將兩個衝過來的孩子攬在懷裡,然後護小雞似的將他們帶回屋裡。
“乖,呆著彆出來,阿娘給你們煮粥吃。”女子顯然被化羽嚇到了,心還一直懸著,強撐著安頓好孩子準備下廚。誰知,門突然被重重砸響了。女子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莫不是那個奇怪的人又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