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一個人回來了。”
彆墅裡一片漆黑，尹依稀一定是出去打牌了。秦水陌，他似乎把秦水陌弄丟了。但他一點都不想去找，心底甚至有一個聲音在說，如果秦水陌真的弄丟了，或許蘇未離就不會有這麼多顧忌了，秦水陌，也將不再是他的責任。
但他又聽到另一個聲音在責備自己，他怎麼可以有這樣的想法。是他自己把秦水陌這個麻煩攬到自己身上的，根本怪不得任何人。
難道因為一時的錯，就要葬送一生的幸福嗎？他從來沒有這樣後悔過。但，已經回不去了。
打開門，才知道秦水陌早就已經回來了，她就靜靜的坐在客廳的沙發上，什麼事都不做，安靜地像一個靜止不動的靈魂。
“我突然覺得有點不舒服，就先回來了，不好意思，讓你擔心了。”
明知道她在說謊，明知道現在她心裡十分難受，牧歌揚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他聽見了自己的心滴血的聲音。“啪嗒，啪嗒……”每一滴都落得那麼重，那麼深刻，想要把他活生生在裡麵淹死。
“你還沒吃過飯吧，我叫了外賣。”
“不用了，我不餓。”
不餓，真的，他的胃被空虛塞得滿滿的，恐怕再吃一點下去就會滿出來。
真滑稽，蘇未離不在的時候，世界是灰色的，被陰霾籠罩著。本以為隻要找到她，就會重見天日，沒想到，找到她，整個世界竟下起雨來了。
離離忘了自己是怎麼回家的。
事實上，她騙了牧歌揚，蘇子青根本不會來接她。從鹽縣輾轉回到青河後，他就變得很忙，通常一整天也見不到蹤影，是以，他大概連自己出來擺攤都不知道。
她不怪他，一點也不怪，因為，他的事情，她從不過問。
夜深了，離離將臉貼在冰冷的玻璃窗上。斑斑淚跡把眼前的玻璃窗渲染成一片模糊，眼睛卻死死盯著手中的小天使。她有一種衝動想拿出畫板把整個灰蒙蒙的世界都畫下來，她已經很久沒有畫畫了。
突然，眼前出現一個人影，黑色的上衣，黑色的緊身牛仔褲，乾淨利落的短發，精瘦精瘦的，笑容痞痞的，卻如一縷和煦的陽光，照亮她的心田。
牧歌揚。離離喚出聲，卻發現人影已經消失不見了。眼前哪有什麼人影，隻是自己的幻覺罷了。她低頭苦笑。
城市的夜晚燈火通明，人流卻不會川流不息。世界再嘈雜，總會有安靜的時候。
車子熄火的聲音鑽入離離耳朵裡，那樣熟悉的，是蘇子青的車子。
離離匆忙抹乾了眼角的淚，將手中的小天使小心翼翼的收好，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然後走出房間。
蘇子青已經站在客廳裡很久了，身上穿著一件皺巴巴的老款西裝，總是帶點頹廢，讓人不由自主沉溺在其中。
很帥，真的很帥。
但這對離離來說已經不若以前有吸引力。
他已經好多天沒回來了，身上卻依舊穿著出去時候穿的那件西裝，她早說過不止一遍了，這個男人真的很不會照顧自己。
“我去給你做宵夜。”
接過蘇子青的西裝隨手一擱，離離轉身朝廚房走去。不料蘇子青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把頭埋進她濃密的長發中。
“對不起。”蘇子青說。
離離可以感覺到脖子上溫熱的是他的眼淚。
蘇子青，竟然，哭了。
離離抬頭眺望窗外漆黑的天，深深吸了一口氣。現在演的是哪一出，為什麼沒有人告訴她接下來該說的台詞是什麼。
“為什麼？”
蘇子青沒有什麼對不起她的，從過去，到現在，乃至於以後，沒有，也不會有。
“未離，未離，我究竟要把你藏到哪裡才不會被彆人找到，你告訴我。”
他仿佛沒有聽到離離所說的話，連頭也沒有抬，自顧自說著。離離心下卻有了答案。想必蘇子青是知道她和牧歌揚碰麵了，真快。
假如時間還停留在三年以前，她可以又不猶豫的大聲告訴全世界，有蘇子青的地方，就是她蘇未離的家。假如牧歌揚還沒有出現，假如沒有三年前的一切……她似乎還可以活在夢裡。
抹去眼角的淚痕，這時候蘇子青也把頭從她的發間移出來。
他說，未離，我們去一個誰也找不到我們的地方。
離離猶豫了，實話說，完全是因為遇到了牧歌揚。自己說過的話，她當然記得清楚。甚至下定決心等再次見到牧歌揚的時候，就不顧一切地跟他一起走。
可是剛剛當她知道牧歌揚是和陌陌一起來的，她便猶豫了。
是啊，陌陌，她可以放下任何人，怎麼能放下陌陌。
她還清楚的記得陌陌曾經說過，沒有牧歌揚，我會死的。
沒有牧歌揚，我會死的。
離離打賭，那不是她的玩笑話。每次想起來，她的心都會隱隱作痛。
“我不走了。”離離說，“我們就在這兒呆著吧，我不會不見的，我不出去了，不會讓任何人找到。”
似乎，這是離離對蘇子青許下的承諾。突然想起牧歌揚聽了她的回答以後失魂落魄的樣子，她已經失約了一次，不能，不能再失約第二次了。
果然，蘇子青很詭異地看了離離一眼，然後放開她的手。末了說了一句，“未離，你是個好孩子，你會找到你自己的幸福的。”隻是，你的幸福不是牧歌揚，蘇子青在心裡偷偷加了一句。
離離沒聽完蘇子青的話就進了廚房，出來的時候蘇子青已經洗完澡坐在椅子上等著吃宵夜了。
“聽說你今天去了車站。”
“你聽誰說的。”早不聽說，晚不聽說，偏偏這時候聽說了，真巧。
“恩，我有個朋友碰巧路過車站。”
“今天嗎？真巧。”
“是啊，真巧。”蘇子青嘿嘿笑笑，猛的吃了一口離離煮的麵條，差點噎著自己。
見他緊張的表情，離離知道自己不能再繼續往下問了，也許蘇子青隻是很關心自己，也許正如他所說的，真巧。
“你以後不要再去了好嗎？”
“我以後不會出門了。”
離離重複了一遍，大概剛剛蘇子青沒有聽清楚她說的話，隻要和牧歌揚頂著的是同一片天空，她就安心了。
蘇子青也是很久以後才知道離離說的話並不是玩笑，她沒有再出過門，哪怕是出門買菜都不曾。他還是不常回家，還是忙得一天到晚不見蹤影。可是回到家所受的待遇卻不同了，離離不會主動替他煮宵夜。
有時候連他根本不能想象，這些天，離離究竟是怎麼熬過來的。
牧歌揚真的很後悔，後悔那天沒有送蘇未離回家，就算蘇未離不讓他送，他也應該不顧一切跟過去的。
因為回到房間，他就想起，他又沒有了離離的消息，好不容易找到了，卻又消失不見了，這種感覺很痛苦。
連陌陌都感覺得出來，他不再是以前的牧歌揚了，早就該知道的，隻要離離一出現，什麼都變得不一樣了。牧歌揚不再每天陪著自己，而是天天往車站跑，像傻瓜一樣在那裡一等就是一天，到很晚才回家。
她有時候會偷偷跟去，躲在暗處看著他，看他被淹沒在人群裡，看他一整天都不吃東西，深怕一離開就離離就會出現。
他真傻，沒有見過比他還傻的男人。
牧歌揚，牧歌揚。陌陌在心裡喊著他的名字，遠遠看著他的身影。沒有了你，我該怎麼辦？
沒有了你，我該怎麼辦？
這個問題是不會有答案的，就連陌陌自己也不知道，要是有一天，牧歌揚在她的世界消失了，她究竟要怎麼樣，才不會很傷心。
她現在已經覺得自己心痛得快要死掉了。
回彆墅的時候，看到依稀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抽煙。歲月在她身上仿佛是靜止的，她還是那樣的美麗。
依稀雖然是房子的主人，但是她真的很少有機會見到她，她總是忙著打牌，忙著玩，忙得忘記了自己其實是有家的人，雖然裡麵住的不是她的親人。
陌陌本來是不想跟她打招呼的。
剛走到樓梯口，依稀就叫住她，她轉身的時候剛好看見她嘴裡吐出一口輕薄的煙。
她抽煙的樣子很美，陌陌在心裡不止一次這樣認為。
“有什麼事嗎？”
“聽說你們找到蘇未離了。”
“是。”
“你有什麼想法。”
依稀用她那美豔的明眸盯著她，仿佛一定要從她身上得到什麼答案。陌陌被她盯得渾身不舒坦。
“謝謝你的關心……”
“你何不故技重施，讓牧歌揚知道，你根本離不開他。”
陌陌垂下眼瞼，故技重施？
原來，在依稀的心裡，一直以為自己是假裝的。她想知道，牧歌揚，還有蘇未離，他們是不是也是這樣看自己的。突然間，她覺得自己好可憐。
“如果你要這樣以為，我也沒辦法。”
離離說完，就轉身上樓了。隻聽見依稀最後還說了一句。她說，可憐的孩子。假如牧歌揚不是你以為的牧歌揚，你該怎麼辦？
這句話如詛咒一般深深烙在了陌陌的心裡，如何也揮之不去。
牧歌揚一進門就看到秦水陌失魂落魄的坐在自己房間的床上，手上拿著的是不知道是從哪裡挖出來的相框。
照片裡的人小小的，穿著白色蕾絲長裙，乾淨的像一個天使。不能否認的，牧歌揚第一眼看到這張照片就被深深吸引了。
他時常在腦海裡勾勒小天使現在的模樣，直到見到真正的蘇未離……
有時候緣分就是那麼奇怪的東西，它能把毫不相乾的兩個人牽扯在一起，卻又不讓他們好過。
“你不解釋嗎？”陌陌也看到牧歌揚了，看到他倚著門，卻沒有要走進來的意思。目光落在相框上，也難為他藏得這麼好。
“是什麼時候發現的。”牧歌揚不打算解釋，他記得三年前，陌陌就曾把這個相框拿在手上，恐怕那時候她不知道，照片裡的人的是離離。
他又怎麼會知道，陌陌和離離，其實很小的時候就認識了。
“我剛剛想整理東西。”既然他不知道，那就假裝她之前是不知道的吧，她隻是很懷念那個時候的離離，才會把相框拿在手裡的。
“對不起。”除了對不起，他實在想不出該說些什麼，從一開始就錯了，錯的離譜。有一種人，總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自己的行為，該怎麼彌補自己的過失。
陌陌起身，走到牧歌揚身邊。這和三年前的情景一模一樣，牧歌揚全身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他覺得，下一刻，蘇未離就要不見了，他沒有辦法再等一個三年。
她拉起他的手，明亮的眼睛盯著他的手背，“牧歌揚，你彆不要我，就算你心裡有彆人，就算你愛的不是我，牧歌揚，請你彆不要我。”
牧歌揚的世界坍塌了，眼前灰蒙蒙一片，突然之間失去了思考能力。不，不能答應她，絕對不能。下意識的，他想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他的幸福，非蘇未離莫屬。可是秦水陌要怎麼辦？
這個問題會解決的，總有一天，這個問題會解決的。牧歌揚如是告訴自己，連他自己都知道，這隻是在自我欺騙，可是一時間，他竟找不出彆的答案。
最後，他逃了。
假如每天要麵對的都是無止儘的內疚，他不知道自己還可以支撐多久。
後來，他遇上蘇未離了。
離離也不敢相信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情。她餓了，蘇子青不知道去了哪裡，她想，至少可以去近一點的地方買些食物，不會被人瞧見的。
一出門，她就看到牧歌揚坐在不遠處的石凳上，還來不及轉身躲開，就被牧歌揚叫住了。
“你就這麼想躲開我嗎？”
離離沉默，她想躲開的何止是他。這樣一來，這個地方是呆不下去了，她才剛剛習慣了住在這裡。
“對不起。”
這句話，是對蘇子青說的。她說過不會叫任何人找到的，現在食言了。
“為什麼你看見我就想走？”
“我沒看到你。”
牧歌揚不放過她，走過來讓她麵對著他。而她則低著頭沒有看他。
“現在看到了。”
離離點頭。
“那我再問你一遍，你願意跟我走嗎？”
牧歌揚認真極了。離離死死盯著他的白色襯衫，努力用僅剩的一點腦細胞思考他的提議。一分鐘，兩分鐘……十分鐘。她抬起頭來，然後朝牧歌揚搖搖頭。
這便是她的答案了，不需要多餘的語言。
其實這次，牧歌揚是有心理準備的，他早知道是這樣的，談不上什麼傷心不傷心。早有準備，真的聽到的時候，也不會那麼難過了。
他想笑，好好的，大聲的笑一場。把這三年的想念和戀慕全部宣泄乾淨，然後和眼前這個女人斷他個一乾二淨，他繼續做他的牧歌揚，而她，就讓她成仙去好了。
“你確定你不會後悔嗎？”
見離離搖搖頭，他就知道自己該走了。放開她的手，轉身，邁步。明明是簡單的不能再簡單的動作，腳上卻像綁了千斤巨石一樣舉步艱難。每一步都深深踏在他的心上。
明明，是想笑的，轉身的時候眼淚卻開始往下流了。明明，劇本不是這樣寫的。
放手了，這次，他是真的要放手了，就當生命中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叫蘇未離的人。
他的心，還是他自己的。
“牧歌揚，牧歌揚。”離離像發了瘋一般跑過去從後麵抱住了他的腰，把臉貼在他白色的襯衫上，濡濕了一片。
牧歌揚感覺到那溫熱的液體從後背一直滲到心底深處，在那裡，也是濕漉漉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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