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大相公!
夜深人靜,天氣燥熱。坎坷不平的山道上,一盞昏黃的燈籠晃晃悠悠的在黑暗之中閃爍。今日本是月圓高照的夜晚,但傍晚時天空雲層聚集,天色變得陰沉了下來。此時已經是半點月色也無了。
方子安提著燈籠走在最前麵,他的身後跟著的是跨著籃子,相互攙扶的張家主仆二人。沈菱兒走在最後的位置,緊張的四處張望著。
此處是蕪湖縣城西邊的一處荒嶺,距離縣城雖然隻有不到兩裡之地,但是卻顯得偏僻荒涼。崎嶇難行,草木糾結的小道兩旁是大片的黑壓壓的鬆樹林。此刻四周漆黑一片,無半點人跡和燈火,隻有方子安等四人走在這荒涼的野地裡。
“方公子,前麵的山坡便是……墳地了。”張夫人在方子安又一次停步相詢時顫聲說道。
方子安點了點頭,繼續往前走。走出不到百步,燈籠照耀的周圍便出現了大片的墳頭。亂草叢生的墳頭密密麻麻,也不知有多少。有的墳頭滿是亂草矮樹,有的卻還豎著白色的紙幡。地麵上傾倒著很多彩色的紙人紙馬,沒有燒光的鄒巴巴的紙錢。四周還不時傳來野狗的嚎叫和悉悉索索的奇怪聲響。
一陣風吹過,荒草颯颯,那些墳旁的紙幡嘩啦啦的作響,令人毛骨悚然。方子安這個不信鬼神的唯物論者都頭皮發麻,何況身後的三名女子了。沈菱兒怕鬼,嚇得蹲在地上。張大娘更是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連連作揖嘀咕,也不知道在嘀咕什麼。最鎮定的反而是張夫人,雖然也緊張的發抖,臉色蒼白,但是卻站在那裡沒有任何的過激之舉。
“這裡有沒有鬼啊?若有的話,出來跟我見見麵,咱們過幾招。保管打的你屁滾尿流,鬼哭狼嚎。”方子安突然大聲的說起話來,聲音洪亮之極。
三個女人都驚愕的看著他,沈菱兒低聲道“公子,你……你做什麼?”
方子安不答,又大聲叫道“鬼也沒膽子是麼?我數到三,你們不敢現身出來,便都是膽小鬼。那便離我們遠遠的。夠膽便出來。”
方子安開始大聲數數,一二三數完,當然什麼也沒發生。方子安大笑轉頭對著三個女子道“瞧瞧,不過如此,要麼便沒鬼,要麼便都是膽小鬼,有什麼好怕的?哎,人死如燈滅,哪裡有什麼鬼啊。若是世間真有鬼,那古往今來,死了何止億萬之人,豈非到處是鬼了。鬼若能害人,那豈非世間再無壞人了,因為被他們害死的人豈會不去複仇?不用怕。伯母,還有多遠?”
張夫人咽了口吐沫伸手指著小路前麵道“應該就在前麵,這條道儘頭。”
方子安點頭,扛著家夥什拎著燈籠繼續走。經過他這麼一鬨騰,沈菱兒和張大娘似乎也好受多了。四人蹣跚往前,終於在前方斜坡上看到了一座新墳。墳前立著碑,正是丁氏之墓。
方子安將燈籠交到沈菱兒手裡,拿起鎬頭便要動手。張夫人低聲道“張公子,請稍候片刻。”
方子安隻得站在一旁,看著張夫人和張大娘從帶來的籃子裡取出酒肉果品擺上,又燒起了一疊紙錢。
兩人在墳頭跪下,張夫人雙手合十輕聲道“嫂子,今日妹妹實在是出於無奈,才來驚動你。為得是給你申冤,也救我們張家。現在老爺已經被官府拿了,汙他是殺你的罪魁。祥兒也因為此事被停職軟禁了,若不能找到證據洗脫罪名,這個家便完了,老爺和祥兒都活不成了,妹妹我也活不成了。你那麼維護這個家,那麼喜歡祥兒,一定不會怪罪的。倘若你真的怪罪,便怪到我頭上吧,我願意受你責罰。”
張大娘在旁也一邊磕頭一邊顫聲道“丁大嫂,你莫見怪。回頭我定多燒紙錢給你,讓你在下邊過好日子。你千萬莫怪夫人,都是沒辦法啊。”
方子安在旁聽著,心中歎息。過了一會,紙錢燒儘,方子安道“伯母,我要動手了。”
張夫人含淚點頭,站起身來背轉身子。方子安向墳頭拜了兩拜,低聲道“丁大娘,得罪了。”然後揮起搞頭開始刨土。
新墳土鬆,刨起來也很容易,但是方子安還是渾身冒汗,因為天氣太悶熱,而且心裡也有些緊張之故。沈菱兒想上前來幫忙,走了兩步卻又不敢上前了。方子安也沒打算讓她動手,這種事怎好叫一個姑娘家幫著乾。沈菱兒若是幫手了,豈非要做噩夢了。說來也怪,她殺起人來倒是不怕,但是這種時候卻怕的要命,也不知是怎麼回事。
一炷香時間過去,方子安已經將土墳徹底刨開,已經露出了埋入地下半截的棺槨了。方子安渾身也被汗水濕透了,但也顧不得了。清理了棺材上的泥土之後,方子安沉聲道“我要開棺了。張家伯母,你要過來一起查看麼?”
張夫人低聲道“老身……老身不敢看。”
方子安想了想道“我是外人,又是個男子,開館檢查屍身不太好。所以必須要伯母你來幫著查看屍體上有沒有傷口。倘若伯母實在不肯,那我隻能冒犯了。”
張夫人想了想,咬咬牙道“那好,老身來瞧便是。”
方子安點點頭,對沈菱兒和張大娘道“你們稍微走遠一點,天氣如此炎熱,我怕開了棺之後會……有些氣味……”
方子安知道,天氣這麼熱,丁氏已經下葬數日,定然屍身已經腐敗了,氣味一定難聞的很。這其實也是之前張夫人不敢看的原因。因為她怕看到腐敗的屍身,會讓自己驚恐和難受。
張大娘和沈菱兒忙走出十幾步,站在黑暗裡。方子安從背囊中取出兩片布巾,一塊遞給張夫人,一塊將自己的口鼻蒙上。又取出兩副皮手套,一副自己戴在手上,一副依舊遞到張夫人手上。張夫人臉色發白,隻得如法炮製,給自己蒙上口鼻,戴上口罩。
方子安也不多言,用小鐵撬插入棺材蓋的縫隙裡開始撬動,令人毛骨悚然的方釘拔出木板的聲音傳來,哢哢吱吱作響。很快,棺蓋上的方釘都被起出來,棺蓋已經能動了。
方子安提起了燈籠,輕聲道“伯母,準備了。”
張夫人眼神發直,臉色蒼白如紙,但還是點點了頭。方子安伸手托著棺蓋發力一推,棺蓋順著棺身滑下大半截。一股令人無法忍受的惡臭直衝而出,即便蒙著口鼻,也幾乎讓方子安窒息,心中翻騰作嘔。張夫人也是連連打著乾嘔,強忍著這股氣味。站在十幾步遠的沈菱兒和張大娘捂著口鼻又退後十幾步。她們站在上風口,其實並沒有什麼感覺。但是看著方子安和張夫人的樣子,她們能想象出是怎樣的情形。
“伯母,儘快。拿著剪刀,隻需查看喉頭以下身體要害部位。”方子安將燈籠舉在棺材上方,自己扭頭不看,沉聲催促道。
張夫人顫抖著手,攥著剪刀伸進棺材裡去。好在丁氏的頭臉用紅布蓋著,所以看不到她的臉,否則她定無勇氣繼續下去。她伸手將蓋在屍身上的被褥掀開,開始哢嚓哢嚓的剪開丁氏的壽衣。這短短的片刻時間,在她自己的感覺裡像是一輩子般的漫長。汗水浸透了她的發髻,臉上的汗滾滾而下,手上也全是汗。一層層的壽衣剪開之後,張夫人看到了黑紫色的鼓脹的死屍皮膚,這讓她差點暈過去,身子無力,幾乎喘不上氣來。
“伯母,堅持住,快些檢查。”方子安低聲道。
張夫人定定神,開始在肌膚上查找。但是,翻找了半天,卻什麼傷痕也沒發現。她渾身大汗淋漓,再一次翻找了片刻,突然間啊的叫了一聲。
“怎麼?找到了傷口麼?”方子安道。
“左胸……左胸有個紅點,我還以為是……紅痣,似乎是個刺傷的口子。我不太確定。”張夫人急促的道。
方子安偏著頭道“你講其他地方蓋好,我來瞧瞧。”
張夫人忙答應了,伸手將破爛的衣衫拉扯,遮掩住屍體的大片皮膚,隻露出左胸口一小片位置,喘息道“好了。”
方子安這才轉頭看去,隻片刻便知道那便是致命的傷口了。那是正對心臟部位的一處刺傷傷口。傷口隻有米粒大小,但那卻是一柄細細的鐵刺刺入的傷口。這種凶器並不少見,其實便類似於一種長長的鐵針一般,隻是大號的鐵針罷了。工匠給木頭打眼也會用到這種東西。刺穿厚實的皮袍氈毯縫補也用這種東西。甚至書局之中裝訂書本也用這種東西刺穿數十層紙張,進行穿線裝訂。
無論如何,這是被一根米粒粗細的長鐵針直接刺入心臟之中致命的。這種殺人手法乾淨利落,不會弄得一塌糊塗,被殺之人也在一瞬間心臟停止跳動,瞬間斃命。當然,血是會流出來的,但是隻要堵住小洞,便不會有太多的血流出來。很容易便能處置現場。
方子安回想昨晚查看凶案現場的情形,那些蒼蠅隻集中在一小片的地方,說明血跡流出的並不多。否則一個人身上流出的血會滿地都是。那說明必是做了一些處置。
方子安拿過張夫人手中的剪刀,開始在那小傷口處輕輕攪動,甚至探了進去。張夫人驚愕道“方公子,你這是作甚?”
話猶未了,方子安用剪刀的尖部從傷口裡挑出了一團血肉模糊的紗布來。長長的紗布被弄成一個細條狀,殺人之後被迅速的堵在了傷口之中,讓血液沒法流出來。
“好了,這便是丁大娘真實的死因了。有人用鐵刺刺中了她的心臟。塞進了這些布條防止血流出太多,所以你們根本沒有察覺房中有血腥味或者有大片的血跡,他們隻需簡單的清理便可蒙混過去。張大人根本就沒有縊死丁大娘。完全是栽贓陷害。”方子安道。
張夫人搖頭落淚道“大嫂,你死的好慘啊。你死的好冤啊。這幫天殺的,怎麼能乾出這樣的事來。”
方子安道“伯母莫要悲傷,今晚有了重大發現,事情有了大進展。現在得讓丁大嫂入土為安了。你們帶來了綢單麼?拿來蓋上吧。”
張夫人含淚點頭,輕聲叫張大娘拿帶來的幾床絲綢被麵過來。方子安順手將丁氏臉上的紅布揭開,張夫人正驚愕間,方子安已經沉聲問道“是丁大娘麼?”
張夫人這才明白,方公子是最後確認一下屍體到底是不是丁氏。雖然丁氏的臉已經不忍卒睹,但是張夫人還是能認得出來。
“是我苦命的大嫂。”張夫人嗚咽道。
“那好。”方子安翻手蓋上了紅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