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天薛家,蘇州林家!
聽到這八個字,在場眾人無不變色,因為誰都知道指的是誰。
一個是當朝皇後,一個是得寵的貴妃,比之尚書侍郎及遠支宗藩尊貴多了。
所有人都沒想到,陳裕盈敢說出這八個字,攀扯這兩家等於把皇帝扯進來,這膽子可不是一般的大。
事實上,陳裕盈是有些衝動了,但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最終狗急跳牆的無奈之舉。
如果因扯出這兩位,讓李自恒能有所顧忌,對陳裕盈來說就賭贏了!
李自恒會有顧忌嗎?現場所有人都在觀望,他們也希望他能有所顧忌,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了。
可沒等李自恒反應,坐在原位的倪二霍然起身,在眾目睽睽下走到陳裕盈麵前,竟是狠狠一拳砸向了老頭兒麵門。
“老狗大膽,竟敢向陛下潑臟水!”
倪二是個聰明人,他看出了陳裕盈的意圖,作為皇帝家奴他便要阻止。
倪二的上位,總結起來就一個“忠”,是不顧一切的忠心。
但此刻倪二的舉動,卻讓李自恒大為光火,因為這樣恰是中了陳裕盈的計,讓他把兼並事跟皇家牽扯上了。
“退下!”李自恒嗬斥。
可他欽差的身份,在倪二這裡並不好用。
在倪二看來,維護皇帝絕不會有錯,似這般向皇帝潑臟水的人,就是一刀砍了也不為過。
“宋掌班?快讓他退下!”
李自恒看向了宋福生,此刻隻有這位才能勸得動倪二。
相比倪二這半路出家,且一路都是乾糙活兒的人,宋福生這從小進宮在東廠裡打轉的人,對今日之事看得要透徹許多。
在權衡之後,隻聽宋福生道:“倪千戶,大明有國法,似這等狂悖之徒,自有律法懲治,快些坐回去!”
宋福生說話之時,倪二又揍出了幾拳去,打得陳裕盈連續哀嚎了幾聲。
將陳裕盈拎起來,倪二嗬斥道:“狗日的混賬,再敢誹謗君父,我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陳裕盈忍住疼痛,狂呼道:“打得好,打得好啊……是草民狂妄,不該在這大堂上,把薛家和林家牽扯進來!”
一個草民,一個薛家林家,說穿了還是在挑起對立,既是給在場觀審的仕紳們聽,也是在點堂上的李自恒。
你不是說誰都敢查?可現在為何一言不發?
這時宋福生道:“李大人,我建議今天先到這裡,稍事歇息後再審!”
這個時候中斷審問,就等於承認牽扯到皇家內廷,所謂的大明律法不起作用。
如此一來,所謂的公道也就不存在了,李自恒也將從道德製高點跌落。
“不……陳家的案子今天就要審完,一是一二是二,至於他所說的薛家林家,若有不法我也當按律懲治!”
聽到李自恒這樣說,宋福生便站了起來,他覺得自己的提議更穩妥,停下來商議好對策再審,而不是這樣一股腦的莽上去。
而當李自恒說出,連薛家林家都要審時,宋福生就真的坐不住了。
廠衛跟官員不同,他們隻需為皇帝儘忠,其他的全都得往後站。
所以當李自恒明確表示要查薛林兩家,宋福生就必須做出正確的反應,以表示對皇家的絕對忠誠。
但他跟倪二不同,做事更講究方法。
“李大人,你隻聽信陳裕盈一麵之詞,就說要查薛家和林家……仿佛他們真就觸犯了律法!”
宋福生沒有用權勢壓人,而是跟李自恒講道理,替薛家林家辯解,而且說得還挺有道理。
“薛家林家,遠在金陵,與江北之事有何乾係?李大人切莫被其亂了分寸,做出有辱聖德的蠢事!”
李自恒也是凡人,也會有考慮不周的地方,此刻他也意識到剛才說錯話了。
還沒有核實的事情,本來就不需要表態,他被陳裕盈這老東西繞進去了。
李自恒遂答道:“公公所言極是,今日隻審陳家的事,其他事容後再說!”
看他這樣子,是不打算退堂休審,對此宋福生也沒辦法,反正他把自己該說的話說了。
到此,陳裕盈也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接下來事情如何發展,已無太多可以掙紮的地方。
審案便在繼續,李自恒問出最開始的幾個問題,陳裕盈仍舊無法正麵回答,然後前者便拿出了各種證據。
人證物證齊全,這本是無可抵賴之局,陳裕盈最開始耍完三板斧,可見是比較明智的舉動。
因為若等到李自恒拿證據,那他就沒有開口的機會。
可他耍了“三板斧”,客觀上是否明智,其實也得打上問號。
畢竟攀扯皇家,已是取死之道!
陳家完蛋是注定之事,但經過陳裕盈燃燒自己,卻給士紳們引出了一條路,可以把薛家和林家牽扯進來。
至於能否牽扯,這個根本不是問題,因為薛家和林家在江北,尤其在臨近金陵的泗州,也就是最先爆發民變的地方,是真的購買了大量的土地。
為何要買地?
這根本不算問題,就好像問人為何要呼吸,為何要吃飯一樣。
這邊陳家被查,審案的過程也被傳開,薛家林家的事也就瞞不住了。
兩天之後,消息傳到了應天,薛蟠這廝卻覺得無所謂,畢竟他沒有強買強賣,且事情都是二房做的。
薛家二房也不簡單,寶琴便出自這一脈。
但夏月桂卻察覺到了不妙,隨即修書一封發往了京城,要向皇後如實講明自家情況。
在薛家的信寄出沒兩天,金陵巡按禦史衙門內,馮淵接收到了一份急遞。
急遞內容,是令其徹查金陵虧空案,要將一應不法之徒繩之以法,其中措辭可謂極其嚴厲。
將一切不法之徒繩之以法,這句話雖讀起來很簡單,但如何把握尺度卻極難。
因為追查深了,就會牽扯到賈化賈大人,這位可是當下最熱門的入閣人選。
但又隻過了兩天,也就是四月初二這天,馮淵收到了最新的邸報。
每一期的邸報,其記述內容都很駁雜,囊括了日期內朝內外大事。
但在這份邸報中,馮淵看到了最關鍵的一條。
“三月二十五,帝禦崇政殿,改授葉炳維文華殿大學士,改授羅廣德為武英殿大學士,擢兵部尚書高誌文入內閣,授文淵閣大學士!”
換言之,最新一屆內閣確立,葉炳維為首輔羅廣德為次輔,缺的那位既非何顧謹也非賈雨村,而是排位靠後的高誌文。
如此安排,是何用意,馮淵需得仔細體悟。
他把邸報又仔細看了一番,然後又發現了一個細節,即通政使穀俊良因結黨而被下獄。
馮淵在京城混得久,知道這個穀俊良和賈雨村走得近,這位毫無征兆就被下獄,已經說明了更多問題。
他馮淵為何能做狀元?為何不用在翰林院苦熬?為何授官就能外放巡按?為何來的是金陵這等要地?
揣摩上意,把皇帝想做的事做漂亮,便是他崛起的唯一緣由。
所以當天下午,馮淵就安靜坐到了書房,開始撰寫彈劾禮部尚書的奏本。
他這些天也查到了很多情況,寫起來一點兒不費勁,可以說是有理有據內容詳實。
結黨營私、侵吞國帑、蒙蔽聖聽……
這些個罪名,一旦確認,足夠把賈雨村掀翻。
“正統十年初,賈雨村就任應天知府,清查虧空威逼下屬補足,恰那時我與薛家起衝突被投入獄,受其默許我被胡進安勒索,幾欲身死獄中!”
“時隔十五年,我卻要把這位尚書重臣送進大獄,真時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