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降臨b城的時候,沈若與趙耀登機,經過十幾個小時的飛行,降落在陳舊的柏林泰格爾機場。沈若並沒有在飛機上敷麵膜,敷麵膜的是趙耀。沈若抱著電腦一個字一個字,讀著《我頭腦中的情侶房》,反複思考王柴在同一個大房間裡換臥室,是在重複某種情緒嗎?是在應付某種危機嗎?紅色棺材代表著什麼?王柴說,米強就是自己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地點遇到心愛的女人,最後丟失了她。記不清,是不是殺了她,藏起了屍體。
那麼,他為什麼要以此為素材寫小說、拍電影?一定會有人看到這個故事是嗎?誰?如果他的敘述中為其經濟支援的家人不存在,是誰給他錢,支撐他絕對上流的生活方式?
沈若劈裡啪啦在自己的叫做“偵探筆記”的文檔裡打著字。有一個邏輯應該是成立的第一,王柴對沈若沒有撒謊;第二,王柴是個假身份。那麼,結論是王柴失憶了。不管失憶的原因是什麼,沈若,作為一個偵探出現在柏林,其實是踏上王柴的尋找記憶之旅。而她掌握的線索,就是那本自己為了寫劇本看了好幾遍的小說《我腦中的情侶房》。
出了海關,沈若睡意全無,看著趙耀打車,交涉,窗外的風景就像穿越進了一部德國電影
。建築、人、以及燈光和植物,都像是打上了“維姆·文德斯”或者“法斯賓德”的名字。他們來到了一個叫做friedrichsha的地方。下了出租車,趙耀把兩個行李箱都拖在自己手裡,石板路上隻剩他們兩個人,夜太深了,周圍高大的建築,分割著幽藍色的夜空,讓沈若明白了為什麼會有電影史上的德國表現主義。
趙耀根據導航,拐了幾個彎,並且三步一回頭,確定沈若跟了上來。兩個人最終進了一個南向的大門,裡麵是包圍在高牆內的院子,院子裡麵還有一個大門,再進去,又是一個小小院子,穿過它,就是趙耀租的房子。入口的大門也是極高大,進去後,有一排郵箱。趙耀打開一個,拿了鑰匙,那是房東事先放好的。他們踏上每一層、每一步都高得不一般的樓梯。沈若收回了四下探索的目光,連忙去幫趙耀抬箱子。
“不用,你管好自己,彆丟了。”他說。
房間在五樓,是個兩居,而且有兩個浴室。沈若一邊查看,一邊能想到趙耀是按照這個條件搜索的。她挑了那間閣樓住,因為斜下去的屋頂構成的空間和電影上一樣,一個厚厚的床墊就是床,乾淨但是有些年月的衣櫃等等,逼仄的空間裡有一些溫暖。
“覺不覺得這裡每個房間都特彆大?”趙耀還不累,檢查著沈若選定的臥室,怕出什麼問題。
沈若點點頭,“大,好大啊!”
趙耀班主任麵具又掛上了,“這個區以前屬於東柏林。東德知道吧?那時候社會主義陣營就流行這種建築。大,特彆大!有一段被人嫌棄又土又壓抑,現在看起來酷酷的,對吧?喜歡嗎?”
沈若這時候已經困了,她打了個哈欠,“原來你喜歡這個啊。怪不得選伊娜書店。”
趙耀被她傳染了,也開始打嗬欠,“傻不傻,伊娜書店和這個不一樣。算了,和你們學電影的講建築史,簡直是我對牛彈琴。我回去睡了。”
話雖然如此說,但是語氣很溫柔。趙耀站起來,大長腿支撐著大高個子晃晃悠悠,擁抱了沈若一下,離開了這個房間,扔下一句話“我不洗澡了,你假裝不知道吧!”
然而沈若第二天一早,開門就撞上圍著浴巾、著的他。沈若臉紅了,像機器人一樣回了閣樓。她重新打開電腦去看小說,重點翻到了米強與安吉拉在柏林重逢後,安吉拉第一次帶著微笑對男主說的話“德國的早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你一定要試一下德國的早餐。”
這時候,趙耀敲了一下門,推門進來,“你一定要試一下德國的早餐。德國的早餐是世界上最好吃的。”嚇得沈若的下巴差點掉下來。
趙耀驚喜地發現沈若準備出門的速度非常快,他還在弄頭發的時候,沈若已經站在那裡催了三次。趙耀拿大手去假裝推開她的小臉,“真不知道有你這種女朋友是喜是憂。”他細心問她要不要幫她帶著電腦,感覺她一直在看什麼。
沈若搖頭,表示看的是導演的小說,有手機就夠了。趙耀背著雙肩包,帶她步行穿過兩個院子、有些坡度的石板路,穿過漂亮的書店、超市,到一家小小旅店吃早餐自助。沈若驚呆了三文魚,吞拿魚,十幾種甜點,還有德式炒雞蛋。
“媽啊,我愛這個世界。我愛柏林。”沈若帶著哭腔說。
趙耀要求沈若闡述一下自己的調查思路。沈若清了清嗓子,把飛機上想到的說了一遍。趙耀搖搖頭,優雅地拿著一把叉子把一片三文魚夾在空氣中,“不是我否定你,你想想看,這件事和你有什麼關係呢?《影堂集》、你媽媽、烏珠,這條線索,你還沒考慮進去,難道隻是巧合嗎?”
沈若呆了,“不能隻是巧合嗎?”
趙耀吃掉三文魚,“可以是。有一次我們去蘭州考察建築。結果忽然想看電影,結果附近的電影院居然滿座。結果我們打車去了很遠的一家,但是是隨機挑的。結果我的室友忽然拉肚子,要上廁所。我在廁所那個男女通用的洗手的地方等他,結果——遇到了卓然。”
“啊?你們之前認識嗎?”
“我在也門旅行的時候見了她。她還追我呢。但是我拒絕了她。在蘭州重逢後,我覺得不能再拒絕人家了。而且我們倆聊了聊,發現純粹是巧合。她是去走親戚的。好了,看你的傻樣,要流口水了。你是饞卓然呢,還是饞我呢?我們去現場吧。偵探小姐。”
所謂現場,就是徐大爺的父親去過的地方,就是王柴導演讓趙耀前老板幫助改建的地方。趙耀早就查好了,在柏林郊區,租了車前去,越過無限的好風光,不到3個小時的車程,一座小小的古堡一樣的建築就在麵前。趙耀帶著沈若問了問,原來這裡俗稱“男爵堡”,本來是個男爵的私人財產,現在也屬於他的後代。城堡有300多年的曆史了。如今是個小小的,沒有多少遊客的博物館。男爵的後代,好像不在這邊發展。趙耀問的那位本地德國老先生,就住得不遠。他很快替沈若解決了一個謎題“男爵有個中文名字,叫王柴。據說他曾有個中國朋友。因為男爵的老家在采爾布斯特,中國朋友給他諧音起了一個中國名字。柴這個字的意思,男爵喜歡,覺得非常特彆,就保留了下來。”
趙耀把這些對話的大意翻譯給沈若聽。沈若小聲提出疑問“那麼,徐大爺的爸爸見到的是男爵的後代還是誰?怎麼也叫王柴?吸血鬼啊?”
趙耀告彆德國大爺,逼著沈若用英文朝天空道歉了三遍,檢討自己口出狂言之罪,然後才帶著她進了城堡。城堡並不大,入口處沒有售票的程序,不知道是不是有人會在晚間來關門,總之現在看不到什麼工作人員。唯一讓人覺得像個博物館的,是很多物件都圍著輕易就能突破的紅色絲絨界繩,並且有德文的說明文字貼在旁邊書桌,椅子,搖籃。都在這裡度過了三百年的時光。一些屬於城堡曆史的肖像畫都掛在原來的位置,沈若幾乎忘了調查,仔仔細細看著每一件展品。——直到她發現除了自己和趙耀之外唯一的幾個參觀者,充滿驚訝地看著自己,同時用一種聽不懂的語言在討論著什麼。
趙耀也發現了,他把沈若攬過來,直到那幾個參觀者一邊回頭一邊走開。趙耀指了指不遠處的牆壁,然後拉著沈若過去。沈若明白了“這,這是——我的前世嗎?”
牆壁上掛著的,是一副看似普通的肖像畫。旁邊的說明解釋說這是建立城堡的初代男爵的一個朋友。這也是男爵家裡的畫像中唯一的家族之外的成員,同時,這還是男爵唯一的畫作。男爵給朋友起了一個昵稱,叫“影子”。“影子”是有著淺金色的頭發,和美麗的麵容,身穿古代歐洲騎士的盔甲。他明顯是高加索人種,他明顯是位男性,但是,他和沈若,如同水月鏡花,極為相像。
趙耀暖暖的體溫把沈若包裹,“彆怕,我們先出去曬曬太陽。”他安慰她說。
陽光下,沈若給趙耀看自己的手機,“其實那個畫像,真沒什麼好怕的。作為一個唯物主義者,我連棺材都不怕還怕肖像畫?嚇人的是這個,我找給你看。”
王柴導演的小說《我頭腦中的情侶房》的一個部分寫到米強的記憶裡,他把安吉拉殺死,分屍,藏在了16世紀德意誌著名盔甲大師孔茲洛赫納的作品裡。
“趙耀,”沈若認真地看著他逐漸變得陰沉的臉,“影子的肖像中,穿著的那種盔甲,是不是這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