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3章舊黨爭,新疑雲
趕在皇宮落鑰閉門之前的最後時刻,高務實才從宮裡出來。
今天的覲見,他和朱翊鈞談了許多事,最後還被皇帝留在宮裡用膳,連用膳的一點時間都沒耽誤,一直在談事。
出了宮之後,才發現不僅之前的一隊撫標一直在等著,連高陌也來了。
高務實畢竟是風塵仆仆一路趕回京師,一到京師就被請進了宮,到現在已經有些疲憊,但高陌不是分不清輕重緩急之人,他親自前來,肯定是有事。
果然,高陌是帶著一大摞拜帖和請帖而來的,高務實打起精神翻了翻,忍不住開了個玩笑道:“真是不回京不知道自己有多厲害,這拜帖請帖加起來怕不是有六七十本?這我要是挨家挨戶宴請和拜訪,至少兩個月時間就過去了。”
誰知道高陌卻道:“老爺有所不知,這已經是小的篩選過之後的一批了,篩選掉的都是些老爺肯定來不及見的,剩下您現在看到的這些,要麼是四品以上京官、三品以上外官,要麼是世爵勳貴。除此之外還有兩類,即科道言官和老爺庚辰科金榜的同年。”
高務實苦笑道:“我說怎麼隨便翻翻,就發現幾乎都是熟人。”
高陌沒說話,隻是做出垂首候命的模樣,高務實知道他是在等自己給出時間安排,以及選擇其中哪些進行宴請和拜訪。
歎了口氣,高務實道:“皇上給我安排了個差事,三日後我要臨時兼任今科會試同考官和殿試讀卷官。按製,到時候就得住進禮部一段時間,張榜之前都是出不來的。”
這個情況顯然也出乎高陌的預料之外了,他愣了一愣才道:“那這些……”
高務實果斷地擺手:“挑兩三個非見不可的就是了,其他人……都用考官規製婉拒吧。”
他實在是累得很,說完就坐進他的綠尼大轎裡去了。其實以前高務實在京師是很少乘轎的,除非下雨之類的天氣,否則一貫都是騎馬。
不過現下情況不同了,他現在已經是三品大員、一方巡撫,況且又恰好掛的兵部侍郎銜,再在京師“縱馬橫行”,就要擔心被參上幾本,說他飛揚跋扈了,因此不得不改了習慣。
乘轎也有乘轎的好處,就是可以在轎子裡閉目養神,而外麵的高陌仍然是騎馬,並且一邊走一邊向高務實彙報情況。
根據高務實剛才的說法,高陌挑了幾個比較重要的拜帖和請帖出來,請高務實做最後的定奪。
高務實閉著眼睛聽完,略微沉吟一下便道:“元輔既然下了請帖,那是必去無疑的,這是第一個。”
高陌在外毫不驚訝的應了。
“樞省算來是我本衙,大司馬那裡也不能不去,這是第二個。”
樞省即是兵部,高務實掛銜兵部右侍郎,吳兌既然來了請帖,這個麵子也得給。高陌再次應了。
“至於第三家……”
高務實剛剛說到此處,忽聽得隊伍後方有人高呼:“高中丞且慢,司禮監有條陳送上!”
外頭高陌很快道:“老爺,是內廷的人,剛從皇宮城門上放吊籃下來的,要見嗎?”
“帶他過來。”高務實心裡有些詫異,司禮監送條陳?就算有條陳給我,也沒必要這麼急吧,剛才我在宮裡的時候你們乾嘛去了?
不過轉念一想,現在的司禮監掌印是黃孟宇,他雖然平時說話有些大大咧咧,但事實上絕不是個莽撞之輩,這麼急著送信給我,想必是真有要事。
不多時,內廷的一位宦官就被帶到綠尼大轎前,高務實還是比較給黃孟宇麵子的,親自下轎來了。
不過意外的是,那位身著少監服飾的宦官卻沒有遞上條陳,反而拿了一道奏疏出來,一邊遞給高務實,一邊道:“中丞勿怪,方才那樣喊隻是迫不得已,這奏疏是皇爺剛剛才看到的,皇爺叫奴婢馬上給中丞送來過目……不過待會兒奴婢還得再拿回去。”
高務實頗為意外,但卻隻是不動聲色地點了點頭,接過那道奏疏看了起來。
原來這道奏疏是雲南巡撫劉世曾上報“事發原因”的,疏文是這樣寫的:
臣雲南巡撫劉世曾言查探夷情事:莽應龍於萬曆八年檄招騰越州衛職官往見,兵備道恐出木邦罕拔詐計,乃密差通事募小坑等五人,攜幣帛鞍馬,入緬偵探。不意倒為罕拔所執,拔遂益以人、文送之擺古,小坑等至,即罄所攜物自饋莽賊。
賊內而遣歸,附以氊叚錦布,數種狂悖語具在竹葉書中,無款貢意,且求貢之文甫至,而易置宣撫,窺伺騰永之文繼之,一時二事,自相矛盾。隨委通事諭以告文,優以金帛兼獎異罕拔,俾終貢事。適莽酋死,子應裡嗣,不見。使不受漢賞,且怒罕拔貳已,囚之,而攻襲其地。此其悍悖明甚。今但當多方設策圖之,不必區區以彼之貢不貢為也。
高務實看得微微皺眉,再往下一看,發現劉世曾的疏文已經寫完,下麵乃是朱翊鈞的朱批:
先年莽酋桀驁,侵奪土司,地方官漫不經心,偷安養亂,以致藩籬儘撤,邊境多事,卻又捏稱本酋獻物以求通好,生飾虛罔,前經該官員著該科即便查參來說。
疏文和朱批都很簡單,實際上事情也不嚴重。
簡單的說,就是莽應龍之前膨脹得很,下令讓雲南騰衝等州的衛指揮使等官去參見他,雲南當地兵備道覺得其中可能有詐,說不定是木邦宣慰司的頭頭罕拔使離間計,所以就選派了幾個懂緬甸語的人潛入緬甸、木邦查探情況。
結果這些人才剛到木邦,就被罕拔給抓獲了。罕拔這廝顯然不是什麼大明忠臣,把這幾個人抓了之後,收繳了他們攜帶的財物轉送給緬甸。
緬甸方麵寫了一道根本不是“貢書”的“貢書”過來,語言狂悖,甚至公然要求朝廷按照他的意思改換宣慰使人選,而且還窺視騰越、永昌等地。
雲南方麵按照先禮後兵的原則,先是好言相勸,派通事去緬甸、木邦宣諭,木邦的罕拔倒是接受了金帛獎勵,說自己依然忠於大明,堅持上貢。但緬甸出了狀況,恰好莽應龍病死,其子莽應裡繼位,根本就不肯見明使。
不僅如此,莽應裡還認為罕拔接受“漢賞”是背叛了他,發兵攻打罕拔,繼而把罕拔抓了起來,這還不解恨,繼續攻伐木邦其他地區。
按照劉世曾的這個說法,今年的雲南戰事,應該算是莽應裡這廝脾氣暴躁,先打了木邦之後發現自己果然兵強馬壯,於是膨脹得厲害,乾脆一不做二不休,連雲南一起打了。
不過朱翊鈞的朱批很值得玩味,他根本沒有就這件事本身表達任何看法,隻是來了個“算舊賬”,說莽賊(父子兩代)不斷侵襲由雲南管轄的各宣慰司,而地方官一直都在姑息養奸,等到事發之後還妄圖粉飾太平、推卸責任,所以“該科即便查參來說”——相當於就是讓相關的科道官員立刻“調查起訴”。
按理說,劉世曾說的雖然是他調查出來的“曆史”,但其指出的問題是當下的,朱翊鈞應該指示他接下來怎麼辦才是正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