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5章指點
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之外,雖然知道朱翊鈞現在對於外戰勝利很是看重,將其當做鞏固自己權威的一種有效手段,但也沒料到其看重的程度已經達到這樣的地步。
另外,剛才張四維的話也有些值得玩味:“皇上對你的外戰能力十分看好”。
看起來這是好事,不過高務實卻覺得並不完全是好事。
高務實對自己的遠景規劃,毫無疑問是要躋身內閣、成為首輔,然後書批四海、宰執天下的。因為隻有成為首輔,才能貫徹自己的改革意誌,而偏偏他改革中的重點,有一大半是跟祖製過不去的,若不能成為鐵腕首輔,則根本毫無希望。
譬如說禁海、開海這件事,既是祖製,也不是祖製,因為“祖宗”們既有禁海的,也有開海的,有禁了又開的,也有開了又禁的。高拱當初堅持開海,就是從這方麵著手——我站在開海這一邊,也是“敬天法祖”。
但高務實將來要做的某些事卻不同,比方說他心目中的一個重點:改革整個財政體係,強化中樞的財政控製能力。
這件事就從根本上違背了朱元璋當年建立的“祖製”——朱元璋覺得有很多稅收上來之後又要撥給地方,乃是多此一舉,因此直接讓地方自行安排。這個製度已經從洪武朝一直運作到今天,連朱棣都沒有想過要改,是名副其實的祖製。
但這一項祖製在高務實看來簡直是愚蠢:你朝廷中樞不僅放棄了這麼大的財權,甚至連監管權都不要了,地方上怎麼搞的,你一問三不知!
那麼地方上如果征收苛捐雜稅、加派加賦,甚至假借朝廷名義濫收濫征,你中樞豈非也不知道?你還以為地方在乖乖遵循朝廷詔令!此時,朝廷做出的決斷,就顯然不可能符合地方實情,不管朝廷怎麼做,實際上都成了拍腦袋的決定,那這天下焉能不亂?
所以,即便考慮到此時的交通條件、行政損耗等實情,某些財賦不必都先從地方運到京師入庫,再由京師撥付,又運回地方,但至少你得過個賬啊,得派人清點查明啊!怎麼能任由地方自說自話、自行其是?
但這種層麵的改革,就不是高務實通過個人人脈、對皇帝的影響就可以推行的了,必須他親自擔綱,以首輔的身份,主動站在台前下令,背後再有皇帝的堅決支持,這才能辦得下去。
正因為如此,哪怕是在高拱當政的時期,高務實都沒有考慮推動,因為那時候皇帝還小,不可能給於真正的支持,反而會被高拱的反對派們汙蔑,說他挾天子以令諸侯,篡權亂政。
就算以高拱的性格,或許不怕千夫所指,但高務實也不想給高家添上這樣的“美譽”,因為這種名聲一旦被眾口鑠金,那就不光是高家萬劫不複的問題,最大的可能是高拱一旦離世,馬上就人亡政息,所有的改革努力全部付之東流。
財政改革隻是高務實心目中真正“大改革”的一個縮影,還有好幾件大事的難度都和這類似,因此他的目標隻能是自己坐上首輔之位,沒有妥協的餘地。
但大明的製度很奇怪,成為首輔要看的不是什麼基層工作經驗、地方工作經驗,甚至不是後世流行的“主要乾部崗位工作經驗”,而是中樞的工作經驗,尤其是翰林院的工作經驗——換句話說,就是“皇帝秘書”的工作經驗。
實際上高務實的“皇帝秘書”工作經驗非常豐富,可惜他那個不算數,算數的部分是從出任日講官開始。
而至於安南定北、巡撫遼東等,這些履曆頂多隻能算是證明個人能力的加分項,卻從來不是決定項。
就像高務實外任遼東苑馬寺卿之前所考慮的,要不是為了儘快把他的品級提上去,朱翊鈞根本不會派他外任——留在翰林院呆上六年或九年,資曆到位之後馬上就能出任某部侍郎。
甚至,按照他六首狀元的底子一步到位,直接補個禮部尚書,順勢找個機會就入閣了。
這才是大明朝閣老們上位的清貴之選,前首輔李春芳、高拱、郭樸,現首輔張四維,乃至於將來可能的首輔申時行,哪個不是走的這條路?
也就高務實到現在還在忙“外戰”,所以這或許是好事,也或許是壞事。
好就好在他可以通過外戰證明自己的能力,還可以因此“團結”一大幫邊臣、邊將。
壞就壞在他在中樞的時間不夠,“清貴”名聲被嚴重拖累——在大明,一個人的名聲有多重要,已經不需要再次強調了。
唯一不幸中的萬幸,大概就是他出身於實學宗門高家,可以推說自己是為了力行實學精要才去做這些事的。另外勉強算是一個補救的,就是六首狀元這個身份了。要不然,按照一般情況看,外任久了可是很難回來的,即便回來,通常也就一個兵部尚書就給打發了。
張四維見高務實忽然怔怔不語,出神了好一會兒,不由問道:“在想什麼,這麼出神?”
“啊?”高務實被張四維叫醒,撓了撓頭,道:“甥兒在想,皇上今後該不會一有邊情外戰就交給我吧?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張四維先是愣了一愣,繼而啞然失笑,道:“你是怕將來一直外任地方,反而不得回京了?”
高務實乾咳一聲:“倒也不是說就一定回不來,隻是這個時間……”
張四維搖頭道:“你多慮了,要真是你想的那樣,這次雲南戰事,皇上就不會讓你通過這樣的手段來暗中主持了。”
“為什麼?”高務實有些疑惑張四維為何說得這麼肯定,他問道:“我總覺得,要不是雲南巡撫的實際地位還比不上遼東巡撫,這次雲南戰事一起,尤其是當皇上打定主意堅決打這一仗的時候,說不定就會改派我去雲南了。”
張四維哈哈一笑,搖頭道:“不會,不會。”
“您何以如此肯定?”高務實不由奇道。
“有兩點。”張四維伸出兩根手指,再收回一根,道:“其一,你這遼撫本身就上任不久,雲南一開戰,就把你調去做滇撫,這會讓天下人懷疑,皇上心裡是不是覺得隻有你高求真一人可用?天下這麼大,萬一要是有兩處動兵、三處動兵,那皇上該怎麼辦呢?離了你高求真,我大明朝就隻能坐困愁城了?
其二呢,你說滇撫地位不如遼撫,這話大致不假,可皇上如果真要你去主持雲南戰事,又不是非要讓你做滇撫才行。給你個滇貴經略、滇貴川三省經略,甚至更誇張一些,把粵、桂也算上,給你個西南五省經略又如何?你現在是兵部右侍郎銜,也是可以主持幾省軍務的,這‘經略’不過是個臨時差遣,事畢即撤,讓你去總製西南五省,還怕打不了一個緬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