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鈞麵色稍稍好看了一些,想了想道:“求真辦事,朕曆來放心,但朕就怕……不知道他會怎麼和堯媖解釋今天這件事。朕這麼做,雖然利用了一下堯媖,但歸根結底,實在也是為了她好,萬一她因此與朕生了嫌隙,朕這心裡……”
下麵的話,朱翊鈞沒說,但陳矩當然能夠理解。
本來皇帝對這個妹妹就心存內疚,誰知道這件事既然要“引蛇出洞”,算來算去就還是免不了要再利用她一次,這種內疚就更加深了。要是因此搞得兄妹失和,他心裡自然會越發不好受。
但陳矩也沒法說什麼,隻能安慰道:“皇爺方才也說過了,高中丞辦事曆來妥帖,想必是一定能把這件事圓滿解決的,皇爺隻管安心便是。”
朱翊鈞歎了口氣:“也隻能這樣想了。”頓了一頓,又道:“那麼,連窩端呢?”
陳矩道:“雖然還沒有查明參與此事的所有士子,但至少現在看來,可能會牽連到餘閣老……餘閣老這兩年身體都不大好,現在也病得不輕,很難說他是否知情。而且餘閣老畢竟是宰輔重臣,又曆來與申閣老交情匪淺、同進同退。如果此次把火燒到他身上,奴婢擔心申閣老恐怕會有所誤會,屆時就不太好收場了。”
他雖然不肯代皇帝出主意,但這話裡話外的意思還是很明顯。
隻是朱翊鈞聽了卻似乎不是很樂意,盤算了半晌都沒做聲。
過了好一會兒,朱翊鈞才道:“牽連到餘先生確實不好,再牽連到申先生就更不好了,這一點朕是明白的,不過……”
萬事就怕“不過”這種詞,陳矩心中一動。
果然,朱翊鈞把臉一板:“朕答應過求真,這事兒必須給他一個交代,若是隻抓幾條小蛇,豈非朕這堂堂天子居然失信於他?”
“皇爺過慮了。”陳矩搖頭道:“首先來說,高中丞本是通情達理之人,皇爺這邊的礙難之處,奴婢以為高中丞必能體諒。其次呢,這幾條小蛇本來也就不是什麼主謀,咱們就算不把事情搞得太複雜,不抓得太深,但眼下也不是沒有人能承擔這件事。”
“哦?”朱翊鈞心中一動,點了點頭:“朕知道了,你是說劉守有。”
陳矩微微低頭躬身,但沒有說話。
朱翊鈞則思索著,遲疑道:“但錦衣衛眼下……似乎一時之間也沒什麼好的人選可以替代他,把他換下來,錦衣衛交給誰?”
其實這事也怪朱翊鈞自己,他的確是個用人不疑的人,劉守有的出身在錦衣衛那還是很吃香的,正經的文臣大員之後,而且年紀也不老,再用個十年二十年按理說是完全沒問題的。因此朱翊鈞之前根本沒有考慮過換人的問題,這一時之間還真想不起來誰能替代他。
套用後世的話說,這就是乾部的培養銜接工作沒乾好。
本來他的意思是希望陳矩幫忙推薦一下,因為東廠的工作性質擺在那裡,乃是監督錦衣衛的嘛。誰知陳矩卻直截了當地回答道:“錦衣衛管事人選非比尋常,臣不敢與聞。”
陳矩在皇帝麵前一貫自稱奴婢,這是一種謙卑的自稱,實際上有明一代的大宦官是完全可以稱臣的,甚至級彆都不用太高,一地鎮守太監就可以了,他堂堂東廠提督那就更不用說。
然而一貫自稱奴婢的他,卻在此時換了“臣”這個自稱,顯然意義明確:錦衣衛的首腦選誰,不僅重要,而且有其特殊性,他作為臣子,不敢多說半個字。
這種謹慎,本就是朱翊鈞特彆欣賞陳矩的地方,隻不過眼下的問題就不好解決了,因此朱翊鈞雖然點了點頭,但一時半會愣是沒能說出什麼來。
等了好一會兒,朱翊鈞乾脆懶得想了,有些煩惱地一擺手:“算了,這事兒等之後朕再和求真商量去,先把劉守有的問題解決了。”
他頓了一頓,道:“你是東廠提督,劉守有出了這檔子事,你不提誰來替任可以,但怎麼處置他,你總該有些考量吧?”
陳矩這次果然就不客氣了,答道:“皇爺說的是……劉守有這次的事,按照高文正公之前對吏部的改製規定來說,應該定義為‘為官不謹’。至於處置,則是輕重有彆,由輕到重分彆有策勵供職、冠帶閒住、革職候勘、就地免職、下法司論處等幾種,一直到抄家為止。
不過抄家是非常罕見的,除非其‘不謹’造成了極其嚴重的後果和影響,否則一般不會出現。劉守有這次的事,性質雖然惡劣,但應該還達不到那個程度。至於究竟按照哪個程度來處罰,這還是要看皇爺的宸斷。”
這意思就是說,我隻能給他按照規矩定性,也就是“為官不謹”,具體“不謹”到了哪個程度,這玩意兒隻能您自個定義,我可不敢瞎說。
陳矩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不謹”這個罪名在明朝來講,範疇是很大的,小到在特定場合穿錯了衣服,大到君前咆哮,甚至悄悄帶刀去見皇帝,性質上都屬於不謹。
而實際上,穿錯衣服通常隻是小過,君前咆哮那就是欺君之罪了,而帶刀去見皇帝,嚴格一點就甚至可以算謀逆,可見這個“不謹”的適用範圍之廣。
朱翊鈞想來想去,過了好一會兒才道:“暫時先考慮革職候勘或者就地免職,具體的情況,還是視白玉樓那邊的結果再定。”
皇帝的這個定性看來沒有太出乎陳矩的意料之外,他很平靜地應了。
朱翊鈞再次看了看沙漏,問道:“劉守有就是走得再慢,這會兒也該到白玉樓了吧?你們派出去接應堯媖的人靠得住麼?不會出什麼岔子吧?”
陳矩低頭答道:“黃掌印與奴婢等也擔心有什麼萬一,因此這次的接應計劃,是和高中丞參詳過的,料來應該萬無一失了。”
朱翊鈞聞言,欣然道:“既然是求真看過的計劃,那就沒事了。朕先去慈寧宮‘請安’,免得到時候……咳,你且去吧,不必伴駕了。”
“是,皇爺,奴婢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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