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疑惑歸疑惑,皇帝的問題還是要先回答,畢竟是“平台召對”麼。
這個問題其實是有曆史根源的,而且追溯來看,並不是隻從朱元璋說起就行。
晚唐以後,尤其是南宋後期正規軍的地位就已經不斷下降,而輔助兵則得到了令人矚目的發展。所謂輔助兵,即在軍隊建製或地位上較諸正規軍或主要戰鬥兵低下,居於次要地位,或者是遊離於正規軍編製之外,卻又有一定官方合法色彩的武裝力量——比如嶽家軍,又比如當下的武裝家丁。
究其原因,是由於自北宋以來,社會上重文輕武,中樞裁抑軍隊,導致軍人地位下降。相應的士兵待遇也不斷下降,因為軍戶不允許從事副業,軍官則把吃空額當作收入來源,無疑使得正規軍的戰鬥力大為下降。
原來在隋唐時期地位較高的軍人,現在不僅成為處於農民之下的階層,甚至還成為不務正業的反麵形象。軍人地位的不斷下降,導致正規軍的士氣日益低落,軍隊成分日益繁雜而不堪大用。
明代的衛所兵製在初建之時,算是解決了後勤給養的問題,使得財政負擔減輕,其特點是寓兵於農,守屯結合。屯田成為各級軍隊指揮官的重要職責之一,依當時規定,邊地衛所的守屯比例為三分守城,七分屯田,這樣做節省了大量軍費開支。
太祖朱元璋曾以此自豪宣稱:“朕養兵百萬,不費國家一錢”。然而事實上,軍隊的戰鬥力和訓練程度、卻因為大量的屯墾任務而日漸削弱。
之所以朱元璋時期乃至朱棣時期的軍隊依舊保持著強大的戰鬥力,那主要是因為當時的軍功勳貴集團還比較強勢,而且國家周邊並不寧靜,時不時就有“實戰鍛煉”的機會,所以當時的軍隊靠著這種慣性,還維持著一定的戰鬥力。
其實從靖難之役就可以看得出來,當時南京周邊的部隊,其戰鬥力已經出現了下降。單位兵力大致相同的情況下,南京的軍隊明顯打不過朱棣的部隊,原因就是南方已經承平了一些年頭,而朱棣那邊還動不動就和北元開片。
另外,軍籍和民籍嚴格分開也是一個大問題。具有軍籍的人分為兩種:軍官與士兵,這兩種人都有軍田,而且都是世襲。軍官世襲變成了貴族,士兵世襲變成了農奴,這就很操蛋了。
而士兵世襲又是一人從軍就永為軍戶,永不和民戶混雜。儘管長處在於兵源有保證,士兵生活較穩定,但作為世襲貴族的軍官由於生活太有保障,而一代又一代的懶散下去,最終就是隨著時間推移而越來越爛。
而作為世襲農奴的士兵則終身任人驅使,前途沒有希望,其中稍稍有點上進心的,都會自發的逃亡。而不斷的逃亡,就更在很大程度上削弱了衛所兵的戰鬥力——畢竟剩下的都是渣渣啊。
再一個,明代重文輕武之風更盛往昔,科舉之興盛也超過前朝。科舉入朝成為各階層最向往的坦途,武業更賤,衛所兵的士氣、地位日益低下,戰鬥力也更加參差不齊。
正所謂“天子重英豪,文章教爾曹。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高務實為什麼地位這麼獨特?除了出身和太子伴讀的履曆之外,最根源的就是他“六首狀元”的身份在這個時代過於被神話。
在這種社會氛圍之下,被排斥在科舉仕途之外的軍戶子弟們社會地位顯得低下,而明代又有對罪犯充軍的所謂“恩軍”製度,無形中讓軍戶的社會形象更加不堪。明代商業開始發達,商人雖不入上流,卻也因生活富足而被另眼看待。
惟有軍戶被嚴格束縛在屯地上,又不得經商為業,更使得軍戶的士氣和生活狀況始終低下,活都很活得跟狗一樣了,對於正常的訓練、征戰當然沒有多少積極性可言。
當然,軍戶之中考科舉的也有,比如張居正就是軍籍出身。可是要知道,張居正的軍籍可不是士兵軍籍,他是軍官的軍籍,所以才能考進士,士兵軍籍的人就彆想這種好事了。
另外還有一點,明代的兵製規定在戰時由朝廷臨時派將授印,組成戰時軍事領導機關,然後從衛所調兵歸屬其指揮,在出戰時又往往拆散各衛所的原有編製,把他們重新組合,劃拔給各將領。這樣就造成指揮協調、管理等各方麵的不便。
實際上,高務實搞禁衛軍,就是把這一條悄悄繞開了的,隻是他沒有明說罷了。
再加之明代政治還有個絕症,就是宦官們幾乎什麼事都能插上一腳。有明一朝戰時除了喜用文臣為帥,還有一個製度就是太監監軍,即所謂的“監軍太監”,這些太監大多隻知道貪汙斂財,由此上行下效,軍隊的戰鬥力和紀律也就可想而知了。縱然偶爾能出現幾個不錯的,但要是按比例來算……杯水車薪,無改大局。
而高務實之前就和皇帝說過,禁衛軍的監軍必須嚴格規定職權範圍,也正是從這個方麵考慮的,否則一旦碰上該太監很得聖眷又喜歡胡亂插手軍務,那這個禁衛軍遲早也被他玩死玩殘。
高務實娓娓道來,把這些情況逐一分析,朱翊鈞的神情就愈來愈嚴肅了。
正像他自己所說的,這天底下也就高務實敢在他麵前直言不諱地說真話,即便這真話聽起來簡直誅心。
朱翊鈞尤其震驚乃至於欽佩的,是高務實居然認為文貴武賤是不對的——當然高務實說的是文貴武賤到如今這個地步是不對的,但那也足夠朱翊鈞震撼了。
不過高務實這話還真是心裡話,他確實不滿意現在大明的社會風向,武臣的地位實在是過於低下了。
按照高務實的看法,文比武貴重一些本身不奇怪,後世的任何正常國家,在國策層麵都是文重於武,因為一旦武重於文,多半便會陷入軍國主義的怪圈,並不利於社會穩定發展。
但這種文武之間的懸殊也不能太大了,像大明這樣的情況絕對不應該——你不給武人合理的社會地位和經濟待遇,臨戰之時卻要求人家拚死作戰,怎麼可能?
好半晌之後,朱翊鈞才逐漸回過神來,目光複雜地朝高務實打量了一番,張張嘴卻又歎了口氣。
“求真,你知道前幾天兵部的部議奏疏上來時,申先生在票擬中是怎麼說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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