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08章背水一戰
對於袁宗道的這番話,其實申時行並不完全同意。
若果然按照袁宗道的意思來,那就是等著高務實推行新政,在高務實新政推行過程之中,隻要還沒有出現什麼嚴重的問題,自己都隻能袖手旁觀。
且不說心學派背後的金主們麵對此情此景會有多麼暴跳如雷,就說他申元輔自己也沒法忍受。畢竟,心學派與實學派之間不僅是有利益上的分歧,還有道統上的競爭。
任高務實去搞?怎麼可能!
申時行自己心裡明白,高務實搞的很多事雖然初看都覺得“過激”,但是人家就是有本事每次都把事情辦得妥妥當當。很多原先認為會出亂子的地方,到了他手裡就莫名其妙的老實下來了,縱然有個彆不肯老實的,高務實也總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突然壓製,將危機消弭於無形。
雖然申時行不肯承認這是實學派的施政走對了路,但他不得不承認高務實辦事的能力的確卓爾不群,絕非凡類。這樣一個人,連已經成了大麻煩的爛攤子都能輕易收拾,申時行又怎敢讓他“自由發揮”?
萬一他那新政又和以前的許多事一樣辦成了呢?這個後果心學派能夠承受得起嗎?
雖然申時行現在連“新鄭新政”是什麼都還不知道,但他知道高務實肯定不會放過這樣的好機會,而自己卻不敢這樣孤注一擲地賭上整個心學派的將來。
事實上,越是身居高位之人,越不敢輕易孤注一擲,因為他要承擔的責任絕非僅僅隻是自己一個人的成敗榮辱,他現在肩負著的是整個心學派的前途。
在他看來,高務實的根基在北方,北方在商業上原本是無法與南方競爭的,眼下之所以顯得勢均力敵,那還是由於京華的緣故。這種情況換一個角度來看,也就是北方商業以京華為首。
申時行是典型的老派官僚,在財政問題上的思維隻是老一套,他是不會“做加法”的,所以在他看來,大明的商業利益就是那麼多,北方拿得多了,自然南方就拿得少。什麼解放生產力、發展生產力,亦或者開辟新商路、打造新商圈這種想法,申時行顯然不可能理解。
於是在他看來,高務實不管要搞什麼樣的新政,也不管他的口號如何喊,歸根結底都是剝削南方商人,養肥北方商人。
一句話:斷不可信,斷不可行!
不過,袁宗道這番話還是在另一個方麵提醒了申時行,那就是高務實不僅必推新政,而且一定會儘快推出。
袁宗道剛才的話本來沒有提及這一點,這是申時行聽他提到“新鄭伯侄”的時候忽然想到的。
高務實現在已經是部堂之尊,按照曆代的一貫傳統,已經完全可以用“高新鄭”來指代,然而此時天下人提起“高新鄭”三字,肯定還是會先想起高拱,然後才會發現原來高務實也已經是“高新鄭”了——當然為了區分,大概會稱他為“小高新鄭”。
伯侄二人都是“高新鄭”,而高拱現在已經蓋棺定論,極諡文正了,那麼此時此刻天下人會用什麼樣的眼光看待高務實?自然是看他能不能繼承高拱的遺誌,為新鄭高氏再續輝煌。
如果把“天下人”的範圍縮小,隻論實學派官員呢,他們會以什麼樣的心態麵對高務實,亦或者說對他有著什麼樣的期許?
答案是顯而易見的,多年前實學派內部就已經把高務實看做是高拱當仁不讓的“第一順位繼承人”了——大明朝文官的官職固然不能繼承,但由於高務實的“學曆”足夠硬紮,未及弱冠便已身為“儲相”(翰林),實學派內部自然是等著看他完全“接棒”高拱的那一天。
但高拱的“棒”不止是首輔之位,更重要的還是他的改革精神,正是因為這樣的精神和理想,高黨才得以出現,實學派也才得以成為一股真實存在的政治力量。
作為“衣缽傳人”,高務實本人對此一定是心知肚明的,所以申時行判斷,在高務實成為主掌一方麵政務的“部堂大人”之後,一定會——也一定要儘快展現他繼承高拱遺誌、強力甚至鐵腕推行改革的一麵。
這一次,他恐怕還會收起過去那種溫文爾雅的風格,一改當年在各種事情上都能“四兩撥千斤”的處事習慣,變得更加激進、更像高拱!
這就好比大行皇帝的遺詔中,總會說即將繼位的太子“深肖朕躬”一般。
不僅僅是認可,還是授之以“正統性”。
高拱當然不是皇帝,而且還走得很突然,顯然不會有什麼遺囑,那麼作為繼承整個實學派勢力所需要的“正統性”,高務實除了他的血統之外,剩下的都要靠自己去獲取。
這種獲取最簡單有效的手段,也無非就是另一種“深肖朕躬”——行事做派與高拱如出一轍。
隻有這樣,實學派內部才會把他當做“高拱第二”,原先與他有些生疏的實學派官員也才會不自覺地變得親密起來,同時也對他更加尊重——這就是所謂的“餘威”了。
以高拱昔年的威勢,他的這種餘威一旦加諸於高務實之身,甚至有可能對一些中立派官員都有影響。
高務實當初的脾氣有些太好,除了永寧公主被騙婚的那次事件之外,過去除非事情直接惹到他頭上,他沒有任何一次主動找誰的麻煩,即便偶然涉及到他,他也會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顯得異常寬厚。
高拱則不然,他的風格是:你直接得罪我固然要完蛋,但你哪怕隻是攔了我的路……不好意思,也得完蛋。
“高胡子”這個綽號,可不隻是因為高拱留著大胡子,更是因為“胡子”是土匪的彆稱,“高胡子”的意思就是說他雖然身為宰輔,行事卻有幾分霸道的匪氣。
他起複之後以閣臣兼任天官,僅僅是上任的頭一年,平均每個月就要辦理近三起貪腐大案,一年之內前後法辦官員一百六十九人(史實)。
參考大明朝廷的官員人數就知道(明代屬於“小政府”架構),這意味著在他當政的約十年間(本書中),大明官場上上下下,從中樞到地方,幾乎全被他整治過。
當然,身為有明一朝頂級政治家,鐵心肅貪的高拱雖然脾氣強硬,但其手段也不止是簡單粗暴。就在這一頓“野蠻嚴打”的期間,高拱也施展了三個“溫柔”招數,各個不動聲色,卻叫舉國貪官禁不住叫苦連天。
這三條辦法分彆是:全國官員建檔案,舉薦官員要擔責,以及絕不放過追贓。建立官員檔案一事此前有述,這裡就不展開了,且舉例說說後兩條,看看高拱的“餘威”從何而來。
在腐敗加劇的嘉靖中後期,官場上能跟賣官鬻爵比爛的風氣,就是濫舉之風。上級舉薦下級,官員互相推舉,基本成了常態。
當然,這不是白推舉,每推薦一個官員,背後都是數不清的交易。哪個官職用誰,講的都是利益,哪管什麼為國為民?特彆是曾經號稱“反貪神器”的禦史崗位,這些號稱彈劾不法的禦史們,考核推舉官員,經常也像過家家——大批庸官懶官,就這麼陸續登上了要害位置。
為什麼會有這股歪風?以高拱《掌銓題稿》裡的哀歎來說,關鍵還是犯罪成本太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