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德行,這個說法海瑞是完全讚同的,畢竟他本身就是一個無比注重德行的人。
不過海瑞卻也知道,高務實的這個建議,在製度上似乎有些麻煩。
有明一代對於官員的處分細則,有所謂的“八目”與“四科”。
所謂“八目”,即使對考核不稱職的官員所定之罷黜名目,“曰貪、曰酷、曰浮躁、曰不及、曰老、曰病、曰罷、曰不謹”。
而“四科”,即是結合“八目”所擬定的內容而進行分彆區處,“貪、酷、為民;不謹、罷軟,冠帯閒住;老、疾、致仕;才力不及、浮躁淺露(即淺陋,大概是通假字),降調外任”。
考察的“八目”始自何時,無準確的記載可供參考;然其最終成型,則在弘治元年二月。
成化二十二年,李裕任吏部尚書之前,明代考察並無“八目”之名,而以“四目”括之。史載:“故事,考察目有四:曰老疾、曰罷軟、曰貪酷、曰不謹。(李)裕言人材質不同,偏執類酷,遲鈍類軟,乞立才力不及一途,以寓愛惜人才之意,帝善之,遂著為令。”
從這裡不難看出,所謂的“四目”實則為“八目”之前身,“八目”僅僅隻是將“四目”的各條細分開來,並將“疾”改稱“病”,以及增加了“才力不及”與“浮躁淺露”二目。
“才力不及”這一條,設於李裕任吏部尚書之成化二十二年十月至成化二十三年十一月間的十三個月內;而“浮躁淺露”一條,是在弘治元年二月京察之際,由時任南京河南道禦史吳泰等奏請,時任吏部尚書王恕報孝宗批準,並於該年京察之時實時進行了運用,罷黜了太常寺卿李紳。
關於“八目”、“四科”運用的一般原則,沈德符曾說:“在京五品以下庶官,則有年老有疾、罷軟無為、素行不謹、浮躁淺露、才力不及,凡五條;又另察五品以下堂上官,則年老、不謹、浮躁三款”。這在《明實錄》與京察相關的諸條中亦有應用實例的記載。
但是,因為有關“八目”的規定極簡,因此在確定“八目”之時,有一定的隨意性和模糊性,甚至還有部分名實不符的情況出現。
比如說“貪、酷,為民”。貪,可根據官員的貪汙事實來確定,但有明一朝懲貪力度較大,雖然規定“貪者為民”,然而實際上有重大貪腐行為者受到的懲治往往較重,故此目針對的僅是貪汙數量較小的官員。另外,一旦發現貪汙行為,往往不必等待京察,而是當即處置。然而“酷”的行為本身較難確定,若因公事而“酷”,懲治力度往往較輕;而任私行酷,處置則較重。
說起來,海瑞自己還有多次被彈劾的理由就是“酷”呢。不過,“酷”與高務實書信中所提到的重點並不合拍。
至於“老、疾、致仕”。老、疾是比較容易確定標準的二目,因為二者皆有準確的標準可供衡量,更和高務實信中的主要觀點無關,不提也罷。
接著是“不謹、罷軟,冠帯閒住”。罷軟,通常指官員在位時期,無甚作為或品行稍虧,如“四川夔州府知府某某,兩任郡牧,鮮有恵澤之布,所謂罷軟無為者,茲其人也”,就是指在位無甚作為;
又如:“先生(章懋)曰:古人正色立朝,某罷軟多矣”則是指品行有虧。而與之前的數“目”相比,不謹則較難定性,雖然明廷對不謹的定性是有的:“有央求勢要囑托者、即以不謹黜退”,但實際上“不謹”二字囊括的範圍可大幅延伸。
可以是居官操守上的不謹,亦可能是行政過程中的不謹,因此該名目時而發揮其正常效用,懲治言行不謹官員;時而被作為打擊政治對手的手段來使用。
如“圖典庚戌會試。分校官湯賓尹欲私韓敬,與知貢舉吳道南盛氣相後誶。……及考察,卒注賓尹不謹”。此處的注不謹,乃為有實際可循,一分校官包庇門生,已屬操守不謹;加之詆毀上官,更屬言行不謹。以此注處,名正言順。
又如徐大化,“以京察既官,再起再蛇,至工部主事。孫丕揚典京察,坐不謹落職”。按京察之常理,一經黜落便不複敘用,徐大化能再貶再起,顯然是巴附強援的結果,因此坐不謹,亦不為過。
但也有以不謹為名來打擊異己的情況,以丁元薦(萬曆十四年進士)為例,丁“以辛亥三月之官,時京察甫竣,太宰孫富平(孫丕揚)為反噬者所訐,其黨和之,舉朝鼎沸。度無能解之者,先生乃起而抗疏……留中不報,乙卯複馳書下,語多激壯,亦不報。丁巳京察,遂以不謹削職”。
丁元薦之不謹,並不是有何品行上的過失,僅因得罪權貴,便坐不謹。而且削職的處分,較“冠帶閒住”為重,可見“八目”與“四科”並非緊密相對,仍可根據掌權者之意願有所出入。
這一條海瑞仔細思考了一下,覺得倒還能和德行關聯上,不禁在心中暗暗記了一筆。
至於“才力不及、浮躁淺露,降調外任”。與“不謹”相同,“才力不及”與“浮躁淺露”二目,亦因其含義的模糊性,也容易被掌權者所利用。
就“才力不及”目而言,馮琦即說:“從來考察,不及者有兩端。才短不能任衝繁,力弱不能肩矩要,此真才力不及者也。亦有行本浮輕,心求速化,事不諳練,動涉周章,此非真才力不及,直是有才而不善用耳”。
由於其含義旳模糊,故掌察者可以利用“不及”之條,在合理的範圍內枉縱官員。因此,“才力不及”一目,實際上具有雙重作用。一方麵,它是明廷保護人才的重要舉措。“國家愛惜人才,故數款中惟不及者最多。……當事者欲留之,則實有當處之過;欲棄之,則實有可惜之才。不得己而附之才力不及,量加降調”。另一方麵,該目亦常作為排擠政見不和者的手段。
海瑞想了想,覺得這一條不是他希望用到的,搖頭放棄了。
如此一來,海瑞心裡就有了個底。他不在乎高務實在京中有何圖謀,隻要他提出的主張符合自己的為官理念,海老先生是願意成全的。
而且從本身而言,海瑞覺得自己的身體已經遠不如當年了,近兩年來已經四疏求退,但都被皇帝溫言挽留,不得已才堅持到今日。倘若能借此機會,一正風氣,倒也不失為自己功成身退的最佳注腳。
不過,就當海瑞放下高務實的書信,準備召集人手議論南察具體事宜之時,卻又有信到了。海老先生接過一看,當下就眯起了眼睛。
“王太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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