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時行還是過去的老風格,順著杆子就往上爬,立刻問道:“元馭對此有何高見?”
“高見麼,眼下還真沒有,倒是有幾點懷疑,想與元輔合計合計。”
“元馭但說無妨,時行洗耳恭聽。”
王錫爵眉頭深皺,思索著道:“我此刻最想不明白的一點在於,實學派內部明明意見不一,高求真不趕緊想法子統一看法,把許國說服,把沈鯉拉回去,卻反而在此時挑事,擺出一副要與我等不死不休的架勢……元輔,你看這合理嗎?”
申時行當然也覺得不合理,很不合理。不過話不能這麼直白的說,因此他撚須道:“事出反常必有妖。高求真年紀雖輕,但曆來不行無謂之舉。然則以近日之情形來看,他的目的無非便是征收江南商稅……”
王錫爵眉頭微微一動。
申時行這句話彆的問題沒有,就這個“無非”用得有些讓王錫爵不滿。
無非?在江南廣征商稅這麼大的事,難道你申汝默覺得不過如此?
申時行何等圓滑之輩,王錫爵的神情自然全落在他眼中,他止住話頭,笑了一笑,道:“元馭稍安勿躁,此事自然非同小可,不過卻也要看和什麼比。實學派以改革派自居,推動改革固然是其‘遠誌’,但元馭你也明白,若連近憂都不能解決,遠誌根本無從談起。”
王錫爵稍稍沉默,反問道:“話雖如此,但卻更不能解釋高求真所為目的何在了。征收江南商稅固然是他多年夙願,但為此便在內部尚有隱憂的前提下與我等擺明車馬開戰,高求真就不怕與我等在丁亥京察之中拚出個鷸蚌相爭之勢,結果卻讓許國等輩漁翁得利麼?”
申時行不反對他的話,而是道:“沒錯,這正是奇怪之處,所以我以為此中必然還有其他原因,促使高求真不得不戰。”
“不得不戰?”王錫爵微微眯起眼睛,沉吟道:“就為了轉移百官對於‘正國本’的關注?”
申時行也有些不是很自信,皺著眉頭道:“我也知道這個理由看起來不是很充分,畢竟國本一事即便按照元馭之設想完全辦成,但……怎麼說呢,至少從近期來看,對高求真的影響也並不甚大,他似乎沒有必要反應得如此激烈才對。”
王錫爵當然知道申時行所謂“至少從近期來看,對高求真的影響也並不甚大”是什麼意思。無非是說今上還年輕得很,不過二十五歲罷了,身體看來也無大礙,即便給皇長子定下太子之位,也並不影響高務實的大局。在這種情況下,高務實反應如此激烈,當然說不過去。
王錫爵思索著道:“高求真依舊主張等待皇後嫡子?”
申時行點了點頭,答道:“就目前得到的消息來看,的確如此。”
王錫爵有些惱火地道:“這件事我也沒想明白,就算早些年皇後在他被外放的那件事上曾經與他有些‘交情’,但那又如何?皇後已有數年不孕,如今宮中得寵的是皇貴妃,高求真即便鐵了心不肯與我等站在一道,也應該選擇支持皇三子才對。
他若是支持皇三子,則皇貴妃在宮中一定歡欣鼓舞,在皇上麵前大吹枕邊風,如此高求真豈非聖眷更固?但他偏偏舍近求遠,要去燒皇後娘娘的冷灶,殊不知那灶還不知道是不是早已壞了。我就奇了怪了,這皇後娘娘和他之間……”
“元馭!”申時行及時叫住,微微瞪了他一眼:“慎言,此事豈是我等可以隨意置喙之事?況且皇後身居中宮,謹慎端淑,未有任何可疑之處,我等身為臣子……”
“好了好了,汝默兄不必再說,方才是錫爵口誤,僭越了。”王錫爵把話鋒一轉,道:“我的意思是說,如果不能弄明白高求真心中本意,咱們很多事就如同盲人摸象,看似有所了解,其實卻始終不得其門而入。”
申時行若有所思,沉吟道:“元馭,你看……高求真不肯幫皇貴妃一把,是不是正因為擔心皇貴妃聖寵獨承之故?”
王錫爵微微一怔,然後明白了申時行的意思,目光一亮:“元輔是說,高求真擔心皇三子一旦被立為太子,則將來皇貴妃之勢遂不可遏?”
申時行倒沒有十分把握,隻是道:“這是一點,還有一點:皇貴妃看來遠比皇後娘娘更熱衷權勢,倘若——我隻是在假設:倘若將來皇上有不忍言之變,皇貴妃會不會……”
王錫爵倒抽一口涼氣,一句話脫口而出:“攝政擅權?”
申時行沒說話,王錫爵卻很快恢複了鎮定,搖頭道:“不對,不對。”
“如何不對?”申時行反問道。
王錫爵思索著道:“本朝太後臨朝並非沒有先例,但本朝規製不同於劉漢、李唐,一來隻要皇上成年,太後便必須奉還大政;二來,若先帝將崩,亦必托天下於輔臣顧命。倘若……我也是假設:倘若皇上有不忍言之變,以眼下情形來看,隻怕會立刻以中旨召高求真入閣,然後托以顧命。
如此,即便皇貴妃成了太後,其懿旨想要行諸天下,也得高求真首肯才行,他有什麼好擔心的?”
王錫爵有這個想法,是因為他不知道原曆史上的顧命首輔高拱,就曾經被兩宮太後加小皇帝的一道旨意直接免官遣返。
在王錫爵的眼裡,顧命首輔的權威是不可動搖的——理論上來說,他是被先帝“托以社稷”之人。就好比楊廷和當年,也是能數次封駁世宗聖旨的強勢顧命首輔。
太後?至少此前,大明朝還沒有那麼強勢的太後,能夠把顧命首輔如何如何。這種心理定勢造成了王錫爵的思維桎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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