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巡撫雖然沒說話,下麵的僚屬必須有所表示,所以參政王學書當場發作,喝令李如鬆讓座。然而李如鬆剛剛得勝歸來,正是滿心老子天下第一的時刻,自然懶得搭理。王學書覺得自己受到了無視,擼起袖子就準備去把李如鬆拖下來。
這裡要注意,王學書一介文人,肯定拖不動李如鬆這麼個猛將兄,但他應該是認為李如鬆不敢反抗,所以才會有此舉動。當然,李如鬆不理他,他麵子上下不來也是個關鍵。
然而李如鬆的腦回路很不一般,站起身來就準備掂量掂量王參政的武力值,看看他是怎麼敢在自己麵前擼袖子的。
這顯然嚇壞了當時在場的其他官員乃至李如鬆帶去的武將們,於是文武雙方的下屬都忙不迭上前勸架。文拉文,武拉武,好不容易才把兩個人隔開,沒有發生李總兵拳打王參政的政壇大醜聞。
雖然架沒打起來,但這事顯然惹惱了宣府巡按王之棟,連夜上疏彈劾——他是兩個人一起彈劾,李如鬆和王學書都被劾了,惟獨巡撫許守謙沒事。
大家都覺得許撫台的表現沒什麼大問題,他雖然沒說話,但這可以看做是一個文官的雅量,不去和區區武臣斤斤計較。而且大家也清楚,武將不足以同巡撫並坐本身不是朝廷規矩,隻是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傳統。
即便李如鬆不遵守這種傳統,對付他也隻能依靠其他手段,擺明了車馬去和皇帝討論是不行的,因為許守謙的本職是右副都禦史,為正三品;李如鬆的本職是右軍都督府僉事,為正二品。
非要按朝廷製度算,李如鬆反而應該坐首席,那還得了?高務實以兵部左侍郎身份協理京營戎政的時候,五軍都督府那一票超品的國公、侯爺們,誰吃了熊心豹子膽,有種把首席坐了,卻讓高務實坐在下手?
你怕是不知道花兒為什麼那樣紅。
說到許守謙,高務實前世並不知道許守謙是何許人也,但這一世倒是挺熟,因為許守謙是北人,是屬於實學派的官員。
許守謙為北直隸真定府槁城縣人,中嘉靖四十四年乙醜科進士,座師不是彆人,正是高拱。不過許守謙當時的成績比較一般,為殿試三甲第十六名。這個成績想留京任職顯然比較為難,而他當時也不是高拱頭一批器重的人選,故而外出為開封府推官。
新鄭縣就是開封府所屬,所以許守謙能去開封府踏上仕途,也意味著高拱還是比較關注他的。之後許守謙的仕途果然也比較順利,先擢戶部主事,又升郎中。到了萬曆三年四月辛卯,一直獨掌銓務的高拱便以時任戶部郎中許守謙為浙江副使。
不過他去浙江卻沒乾多久,當年九月便以浙江副使調山西副使,負責清軍驛傳,兼理鹽法。十一月,又以原職駐劄偏關,整飭地方兵備。
這一乾就是六年,到了萬曆九年十月,朱翊鈞升山西副使許守謙為湖廣右參政。十年十一月,又從湖廣右參政升為湖廣按察使,沒多久又調補山西按察使。
萬曆十二年八月,升山西按察使許守謙為右僉都禦史,巡撫山西,正式成為封疆大吏。十三年閏九月,以閱視敘勞,許守謙升右副都禦史,巡撫如故。十五年二月,朱翊鈞下旨都察院右副都禦史許守謙以原官改巡撫宣府地方,讚理軍務。
從他的履曆就看得出來,他為官的特點就是在山西乾得久,要提拔之前則往南方挪一挪,呆不了多久、混完了資曆又調回山西。
既是高拱的門生,又長期在山西混,高務實沒法不熟。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甚至算得上是實學派內部往晉黨地盤摻沙子的一個特殊人選。
當然,說摻沙子可能不太對,應該是實學派主流合並晉黨的一種體現,故而從高拱時代一直延續至今,他都始終留在山西。
而李如鬆爭座這件事,說不定也是這次朱翊鈞要把李如鬆調離的一個次要因素——王之棟參劾之後,雖然皇帝沒有嚴懲,但也把王學書和李如鬆的俸祿都一齊罰扣了兩個月,以示兩個人都有不對之處。
看來吳兌和梁夢龍都覺得李如鬆回鎮遼東不是好事,高務實聽了也越發皺眉。
吳兌看了看高務實的神情,沉吟道:“日新,李如鬆這樣的脾性,一旦回鎮遼東,我最擔心的倒不是他又去和巡撫爭座——反正現在的遼撫是李鬆(咦,這倆名字可有點巧),我擔心的是他在遼東會比李成梁做得更過分。”
高務實平靜地問道:“師兄所指是哪一方麵?”
吳兌有些意外,答道:“自然是飛揚跋扈、不聽調遣。”
高務實思索片刻,搖頭道:“飛揚跋扈是沒準,但不聽調遣卻未必。”
“哦?”吳兌看來有些將信將疑,問道:“何以見得?”
高務實答道:“李如鬆在我麾下作戰計有兩次,漠南之戰與西北之戰我都曾指揮過他,這兩次作戰,他都沒有不聽調遣的舉動。”
吳兌還沒開口,梁夢龍卻擺手道:“誒,日新你這話卻不儘然。此一時而彼一時,漠南之戰使你是全權欽使,奉聖諭指揮諸軍,而李如鬆那時是以神機營副將身份參戰,奉你之命就是奉皇命,他豈敢不遵你軍令?
而西北之戰也是一樣,你以七鎮經略身份奉聖諭入援,又提督西北軍政。李如鬆時任山西總兵,正在你調度之下,他豈敢不遵你軍令?
然而此番他回遼東,卻沒有一個奉聖諭管他的人了,李鬆那個巡撫又是心學派之人,想必也不會去插手李如鬆的事,到時候誰管得著他?周詠這個總督遠在密雲不說,就算有軍令給李如鬆,他也能拿李鬆的撫軍名義回頂,讓周詠去和李鬆扯皮,到時候卻如何是好?”
這倒是個麻煩,畢竟大明的督撫和韃清的督撫不同,韃清是總督管軍、巡撫管民,而大明的總督和巡撫則都有管軍之權,一旦李如鬆真的拿李鬆的所謂命令去堵周詠的口,周詠就隻好先去皇帝麵前和李鬆這個遼撫打官司了。
不過此時吳兌卻沉吟道:“這話倒是提醒了我——我忽然想到,日新的軍功彆說李如鬆比不了,就算李成梁也比不了。李如鬆敢在許守謙麵前放肆,或是欺許守謙並無尺寸戰功,但日新不然,他卻未必敢在日新麵前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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