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2章援朝抗倭(一)條陳
“聽司禮監的人說,外廷有句話叫做‘賜宴蜻蜓點水,大宴裝模作樣’。所以我猜,你剛才肯定是沒吃什麼東西的。”乾清宮東暖閣裡,朱翊鈞笑眯眯地伸手一指早已備好的一桌酒菜道:“這不,我就特意給你開個小灶讓你墊墊肚子,順便陪我喝幾杯——作為慶祝。”
皇帝特意給人開小灶,這待遇可不得了,但高務實估摸著也是猜到朱翊鈞今天心情極好,和他開起了玩笑,道:“臣在民間聽說過一個《京師名實相違》之條目,叫做‘翰林院文章,武庫司刀槍;光祿寺茶湯,太醫院藥方’,蓋譏名實之不稱也——皇上這小灶可彆是光祿寺和尚膳監的水準吧?”
“你家的廚子自然是好,光祿寺和尚膳監肯定比不了。不過這小灶是內庖做的,倒也差不到哪去。”朱翊鈞果然並不在意高務實鄙視名義上最正宗的“禦膳”,反而笑道:“再說禦膳雖然不行,禦酒卻是曆來不差……來來來,坐下來再說。”
有明一代沒有一個稱作“禦膳房”的機構,烹飪皇室飲食的地方名為尚膳監。它和光祿寺的關係有點意思,大抵就是光祿寺負責采買和決定菜單,尚膳監負責做菜,還另外有個機構叫尚食局,專門負責伺候吃,但它們三者並不屬於同一個係統。其中光祿寺是外廷機構,屬於正規的國家單位,尚膳監、尚食局屬於內監係統,歸司禮監領導。
開始的時候光祿寺的存在感還是非常高的,因為光祿寺可不僅負責給皇帝一個人做飯,它還有很多彆的事要忙。
例如,宮中的各種大宴都由光祿寺一手操辦,凡遇正旦、聖節、冬至、或吉慶筵宴、所用諸品膳羞酒醴、並須提調光祿寺供辦。經筵、日講結束之後賞賜大臣的酒飯,也由光祿寺負責辦理。而且光祿寺還負責辦祭品,在各種祭祀儀式上獻“福胙”和“福酒”,給先皇們的陵寢“陳設牲醴”……
另外,到了一定的節日,光祿寺也會準備不同的吃食以賜群臣:立春則吃春餅,正月元夕吃元宵圓子,四月八日吃不落夾,五月端午吃粽子,九月重陽吃糕,臘月八日吃臘麵……
因此光祿寺的飯菜,無論是獻給死人還是供應活人,無論是生的還是熟的,那工作都是有政治意義的。各地進貢的方物,如茶葉、新筍、魚乾、肉乾,也是由光祿寺來收納並處理。所以說光祿寺這個機構,和後世人眼裡的“禦膳房”職能確實有重疊之處,但並不能直接等同。
前期大明的皇帝基本上都老老實實吃光祿寺做的飯,所以光祿寺這地方,也確實是個肥缺,全國各地進獻的食材都經過它呢。
然而到了大明後期,皇帝們漸漸就不愛吃光祿寺的飯了,為何?因為它難吃啊!比如謝肇淛就說:“今大官進禦飲食之屬,皆無珍錯殊味,不過魚肉牲牢,以燔炙釀厚為勝耳。”
這話什麼意思?意思就是說,如今光祿寺做給皇上吃的“禦膳”,也無非就是大魚大肉,然後猛燒、猛煮、猛加調料罷了。
列位想想,這玩意不就是食堂大鍋菜麼?你說什麼,皇帝怎麼可能是這個待遇?誒,彆不信,來看一張永樂二年郊祀結束後的慶成宴菜單就知道這話成色十足:
上桌:按酒五般,果子五般,茶食五般,燒煠五般,湯三品,雙下饅頭,馬肉飯,酒五鐘。中桌:按酒四般,果子四般,湯三品,雙下饅頭,馬豬羊肉飯,酒五鐘。隨駕將軍:按酒一般,粉湯,雙下饅頭,豬肉飯,酒一鐘。
看看這些菜品,是不是和列位讀者諸君心目中山珍海味的“禦膳”大相徑庭?彆說心目中的禦膳了,這看起來隻怕還不如現代社會的單位食堂——除了一般不配酒水之外。
高務實剛才所說的“京師名實相違四條”也是真事,可見光祿寺飯菜之坑爹,已經在整個京城都出了名。
於是在種種因素的影響下,有些製度也就出現了變化。比如原先光祿寺給參與經筵、日講的講官準備的酒席就取消了,改為直接把膳席折合成銀兩給講官們——這事還就發生在去年,是高務實親自下令辦的,極受翰林院與詹事府支持,連內閣都無一人反對。
光祿寺做飯不行,大明朝的祖製又不是輕易可改,那麼皇帝吃飯怎麼辦呢?當然是一貫的老辦法:繞過祖製——這裡就是直接交給太監們負責。
來看《酌中誌》中的記載:“凡聖駕每日所進之膳,俱司禮監掌印、秉筆、掌東廠者二、三人輪辦之。近年改由此監(這裡指尚膳監),亦節省意。至十三年,複令司禮掌印、掌廠、秉筆照先年例,挨月輪流辦膳,仍遵祖製也。”
這就離了個大譜,難道除了尚膳監這個宮裡的“正規食堂”之外,竟然還要司禮監掌印大太監、秉筆兼東廠提督來給皇帝做飯?記性好的讀者恐怕這會兒能想起一件事,二十多年前高務實剛剛隨高拱進京那會兒的掌印太監孟衝,就是廚師出身,掌尚膳監起家的,對吧?
但是,以上所言其實並非真讓司禮監的大太監們親自給皇帝做菜,而是由太監手下的家廚操辦——這就是皇帝剛才提及的“內庖”。
你想,這些太監手握大權,又沒後代,有錢有閒,如何消遣?那就隻好把大筆的銀子用在口腹之欲上,所以太監往往是最追逐美食的一群人。
正所謂“凡攢坐飲食之際,其固獲揚飯流歠,共食求飽,吒食齧骨……如有吃素之人,修善念佛,亦必羅列果品,飲茶久坐,或至求精爭勝,多不以簞食瓢飲為美。”
這就有點像後世尋常人印象中的所謂法式大餐,謂吃東西不能光隻是吃,還得講究個逼格。也可見大明朝到了這個時候,已經從國朝早期那種樸實演進到了虛華。
不過高務實倒不排斥飲食精美,他隻排斥大規模的鋪張浪費。因為飲食本身也是文化,而且還是文化傳承的重要載體,越是曆史悠久、光輝璀璨的文明,在飲食上就越發多姿多彩、精雕細琢,這是曆史的沉澱、文明的結晶。
隻有以揚州鹽商為代表的那種鋪張浪費,才是高務實堅決反對的。例如殺上百頭羊,隻取羊身上最鮮美的一兩條肉做菜,剩下部分直接扔掉,這是高務實嚴厲批判過的,他自己也從不允許高家有這樣的行為。
皇帝說“坐下來再說”,高務實還真不客氣,先是坐了下來,然後便開始說:“可見這宮裡的事還是花宮裡的錢去辦,內外互不牽涉,才好辦得妥帖。”
朱翊鈞端起一壺宮裡自釀的竹葉青,給自己斟了一杯,然後朝高務實晃了晃,問道:“竹葉青還是?”
“可有秋露白?”高務實問道。
“有!竹葉青、秋露白、荷花蕊、寒潭香、金莖露都有,倒是太禧白今年似乎不太夠。”朱翊鈞起身道:“你等等,我去拿。”
高務實笑著起身道:“還是臣自己來吧……可在老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