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29章朝歸倭附(廿八)石田布局
伏見城內,豐臣秀吉的遺體靜靜停放房中。當然,和他臥病在床時一樣,仍有兩名太醫在床頭伺候,另有兩名在外間待命。
停放遺體的房間入口,全是三成的親信,如其兄長正澄之子主水正、右近,及嫡子隼人正重家等。增田長盛、長束正家、前田玄以等人之子也早早奉命前來,從幾天前便開始輪崗。
因此,直到十八日晌午,家中眾人還不知秀吉故去。從侍女到負責茶水的和尚,都堅信太閣隻是病重,並未歸天。
巳時剛過,曲直瀨玄朔就跟往常一樣向眾人宣布:“太閣今日恢複了些,未現痛苦之色,眼下正在安睡呢。”
若是有心人,隻要看看玄朔此時的神態,自會產生懷疑。倘若太閣果然正在安睡,那你玄朔為何眼睛發紅、聲音顫抖?不過,當人們後來聽說城中所有人都會吃到大鯉魚時,便果不其然被迷惑了。
“聽說這是慶祝太閣殿下恢複健康的鯉魚。”
“從十五日起,殿下就近乎病危,這下子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
“是呀,是呀,我本以為這段時間恐怕就要齋戒了……真是可喜可賀啊!”
伏見城內每日出入的人數,算上侍女足有兩千多(注:日本的城一般指居城,不算城下町。居城通常是軍事城堡性質,城下町才是商業和手工業區,所以這句話類似於說大明的皇宮每日出入兩千人)。無名小卒充其量隻能嘗嘗鯉魚湯的味道,可這樣已經足以掩蓋秀吉故去的真相了。
醍醐三寶院的木食上人領命前來,躲進了前田玄以府邸。一架漆得十分漂亮的長櫃被抬了進來,說是為了裝捐贈給大佛殿的寶物,居然沒有一個人覺得可疑。
相反,人們卻把它和鯉魚湯的事聯係起來,還有人議論說:“看來太閣殿下真的快要恢複了,這定是向大佛殿捐獻的謝禮。”
與此同時,在奉行宮邸,鯉魚也已經端了上來,石田三成兩手捧著湯碗,津津有味地喝了起來。
五奉行中,隻有負責留守大阪的長束正家不在,原本身在大阪的增田長盛因找北政所有事相商,這會兒也趕了過來。
石田三成環顧眾人一眼,道:“來,人人都沾光……真是難得的美味。”
然而前田、淺野、增田三人悄悄對視,無人舉筷,每個人的臉色都異常沉重。
“淺野殿下,怎不見你舉箸?”
“……”淺野長政沉默以對。
“增田殿下,都要涼了。”三成目光轉而一撇增田長盛,一臉淡然地勸道。
“權當我已吃過了吧,我實在咽不下。”增田長盛猛地把臉扭到一旁。他此刻已經眼眶發紅,目中噙淚。
三成微微一歎,又把視線移回淺野長政身上,輕輕搖頭,道:“諸位莫非信不過我石田三成?”
“治部殿下,反正腥物已經端來了,至於吃與不吃,我看就隨各自心意吧。”淺野長政說著,看了增田長盛一眼,似乎想征得他的支持。
果然,增田長盛也順勢說道:“是啊,拜托了。一想到太閣殿下,我心裡就無比難受。”
三成皺緊眉頭,麵露難色,語氣也略有不悅:“我為何要這麼做,稍後自會原原本本告訴大家。可是,若此時彆人都吃了,卻隻有奉行宮邸的鯉魚原封不動被退回,那麼太閣歸天的事就會讓廚下知道,然後一傳十、十傳百,最終天下皆知。希望各位不要因小失大。”
聽石田三成這麼一說,低頭跪坐的增田長盛猛抬起臉,用手使勁揉捏膝蓋,最後忍不住一拍大腿。
他情緒甚是激動,或許是由於他當時身在大阪,卻未能見上秀吉最後一麵,所以備覺傷懷,語氣自然也很激烈:“治部殿下,我有話要說。今日這鯉魚,究竟是不是供奉太閣殿下的?此事極其重要,我需要治部殿下現在就給一個說法!”
三成目光有些遊移,道:“增田殿下是不是想說,應該供奉太閣殿下的在天之靈?”
“不,我的意思是想問治部殿下,我們現在就該和著眼淚把這魚湯強咽下去嗎?”
“你這話未免太過分了。我們在為太閣悲傷的同時,也要時刻想到幼主……除了幼主、澱失人——當然還有北政所,其餘眾人都還不知太閣業已歸天。
事已至此,難道我們還要裝模作樣,非得把悲傷寫在臉上?三成深受太閣大恩,永世不敢或忘,自然不是沒想過供奉太閣,而是眼下實屬無奈!”
他此言一出,滿座寂然。石田三成說他深受太閣大恩,眾人肯定是沒有疑義的。然而,不知長盛是否仍覺得三成是在強詞奪理,故依然紅著眼睛,把頭轉到一邊,怔怔地望著窗外。
“我知道各位不會這麼容易想開,可是三成還是要把此時的心情告訴大家。今日這個鯉魚宴,諸位是否以為我在耍小聰明?”
“我雖不這麼認為,可是據說送到德川殿下處的鯉魚已被放生,說是要以此來祈禱太閣痊愈……”
淺野長政話音未落,三成立刻不屑地打斷道:“正因為怕有這種事出現,所以我才苦口婆心勸諸位食用。這鯉魚與豐臣氏榮辱與共,有重大意義。”他此刻的語氣不僅極其堅定,而且鋒芒畢露,三人都不知該如何應對。
“治部殿下是什麼意思?”淺野長政有些不解,先看了看增田長盛,又轉頭對石田三成問道:“我倒想聽聽,這鯉魚有多了不起。”
“那伱們就聽好。”三成昂然道:“首先,太閣去世有兩重意思。我想這一點用不著我說了吧。”
“有兩重意思?”看來淺野長政還是需要解釋的。
“當然。其一,這意味著一個天下人故去了;其二,豐臣氏的主君倒下了。”
三成頓了頓,似在觀察大家能否理解他的話,然後才輕歎一聲,道:“若把太閣的歸天理解為天下人的故去,那麼自然就會產生一個問題:下一個天下人將是誰?若理解為豐臣氏家主故去,那麼另一個問題則是:豐臣氏的下任家督又會是誰?”
“請恕我冒昧地插一句嘴:我一點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