輕輕地說個故事!
這是楊佑銘第二次見到曾有才,距離上次才一個多月,這個男人卻完全變了個樣。躺在病床上,整個人瘦了一大圈,憔悴虛弱,老態明顯。
在家人看來,曾有才病得很突然,開會的時候突然暈倒,送到醫院一檢查,胃癌晚期。得知病情的曾秀母女倆一再認為是醫生誤診,曾秀的媽媽郝美麗還大鬨了主治醫生的辦公室。
曾有才倒是接受得很平靜,自己的身體自己知道,其實很久以前開始就時不時地胃痛,那時候工作忙無暇顧及,再加上郝美麗三天兩頭跟自己吵,愈加煩躁,寧願在公司加班到很晚才回去,肚子餓也隨便應付。
除此以外,他的心裡也一直有個心病,人的心是很小的,如果一直裝著一件不愉快的事,長此以往,心就容易壞掉。
“有才,你要不要喝點水?”
“誒,小心點,你不要動,我來就好。”
“你午飯都沒吃多少,餓了沒有,想吃什麼,喝點粥好不好?”
“那我去洗個蘋果吧,削蘋果給你吃。”
這麼多年,曾秀難得看到母親如此心平氣和地跟父親相處。
印象中,自從父親回來以後,家裡幾乎每天都有爭吵,母親有時候還會把父親抓的頭破血流,父親不會還手,忍不了的時候就會走,母親又會抱著父親哭,求他不要走。
在自己和弟弟受人欺負的時候,曾秀可以強悍地掄起板磚不惜跟人同歸於儘,但唯獨麵對母親,她一點辦法也沒有。
她長大了以後才漸漸明白,母親郝美麗所受的折磨來源於她自己,她一生都在愛恨之中煎熬。她有多愛曾有才就有多恨曾有才,她始終無法釋懷他的背叛,但又無法做到放他離開。她利用他的愧疚把他綁在自己身邊,同時也把自己困死在這段婚姻裡。
楊佑銘看望完曾秀的父親,又陪她去了常去的那家酒吧。
在生老病死麵前,所有的安慰都顯得蒼白無力。
曾秀說
“上次的故事還沒有講完。”
“好,你說”
“我一出生就沒見過我爸,每當看到彆的孩子牽著爸爸的手,有的還騎在爸爸的脖子上,一口一口喊著爸爸的時候,我就會問我媽,為什麼彆人都有爸爸,我沒有呢?我媽總會惡狠狠地說我爸死了。”
“直到我7歲那年,是七歲吧,我也記得不太清楚了。我媽有一天突然跟我說,我爸沒死,隻是被一個壞女人搶走了。她那天情緒很激動,她抓著我的肩膀,抓得很用力,抓得我很痛,但我不敢說,我當時很害怕,我沒有見過她那個樣子,她搖著我的手臂一個勁地問我想不想要爸爸,我不敢說話,我怕自己說錯話,我嚇哭了,她最後衝我吼了一聲,沒用的東西。
然後她又回房間好像拿了什麼東西,出來的時候肩膀上背著一個很大的布袋,拉著我就往外走,說是要帶我去搶回爸爸。那是我第一次出遠門,一路上還很開心,看到什麼都覺得新奇,原來外麵的世界這麼大。
因為天氣太熱,我媽帶的饅頭後麵餿掉了,但我們沒有錢買彆的東西吃,舍不得丟掉,剛開始吃不下去,後來大概是餓得狠了,竟然也就吃下去了。
我就記得我們坐了很久、很久的車,還走了很遠的路。後來到了一個工廠裡,我媽指著一個男人叫我上去抱著叫爸爸,我從來沒見過那個人,我不敢,我媽就擰我的胳膊,擰我的大腿,把我往外推,我痛得大哭,一邊往前走,一邊回頭看。我還是走到了那個男的跟前”
聲音突然沒了,楊佑銘看到曾秀臉上有種柔和的光,他還是頭次看到她笑得那麼輕。他不會知道,這是曾秀關於爸爸這個人最溫暖的回憶,如果一切都停留在這一刻該多好,那個男人溫柔地蹲下身來,摸著自己的頭頂問“小姑娘,你怎麼哭了,你爸爸媽媽呢?”
她仰頭喝了一大口酒,緩和了情緒,才繼續開口
“我突然就不怕他了,我抱著他的大腿喊爸爸,一直喊個不停,可能是想把過去七年的都一次性喊回來吧。
然後他說我認錯人了,把我推開,我摔倒在了地上,周圍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圍著很多人,我很害怕,我開始哭著找媽媽,我媽終於來了,她嘴裡罵著負心漢,陳世美,一邊打著那個男的,最後也坐在地上哭,我哭著爬過去抱著她,她就抱著我哭。
我爸把我們帶到了他的家裡,一開門就跑出來一個女孩,比我還小,抱著我的爸爸喊爸爸,笑得很開心,我爸抱起她,笑得也開心,我就一直瞪著那個女孩,我討厭她,她很膽小,居然就被我嚇哭了,比我還沒用。
他們三個大人說了很久的話,我沒聽,我一直在看那個女孩,盯著她看,她被我嚇哭了以後一直躲在她媽媽的背後不出來,但我知道她在偷看我,被我發現了。
我媽突然從那個大布袋裡抽出了一把菜刀,把所有人都嚇了一跳,那個女孩又哭了起來,她媽媽抱住了她,我挨著我媽,抓著她的衣角在發抖,但她沒有抱我。
最後,爸爸跟我們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