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內無風,燭火卻搖曳起來,將宗順帝的影子擰得搖擺不定。
沉默許久,宗順帝低聲說道“朕知你們苦太後久矣,朕何嘗不是。你心疼那些死去的宮人,朕又何嘗不是?隻是朕也奈何不得好在太後長壽,全了朕的孝道。”
周挺聽這話似乎另有深意,臉上的淚還未擦乾,隻聽見宗順帝長歎了一口氣,又道“罷了,朕跟你這樣的小宮人,說這些做什麼。朕體諒你們,天底下,又有誰能體諒朕”
說罷,宗順帝站了起來“你回去吧,朕當你沒來過。雲美人那裡,朕另外挑人。”
周挺心中似明白了什麼,額頭磕在地磚上咚的一聲“奴願為主分憂!”
宗順帝佇立在逼仄的屋內,默默地看著跪在地上的人“你的主是誰?”
“奴自進宮起,管事的內官就跟奴說過,奴的主是聖人。從不曾變過。”周挺咬咬牙,“奴自始至終,隻有一個主,就是聖人您。奴願為主分憂,肝腦塗地,死而無憾。”
“朕的憂,你如何分?”
“昌寧宮的宮人早已苦不堪言,奴就算是死,也是值得的。”
“你可知你在說什麼?”
周挺抬起頭,白淨的臉上淚痕猶在,眼神格外堅定“奴知道。”
宗順帝深思著“若有萬一,朕不會認,也不會去救你。”
“這些事,都是奴一人所為,奴雖死猶榮!”
“她是朕的生母,即便成了,朕也會賜你一死。”他繼續試探著道。
周挺淒然一笑“左右不過一死。要麼滾進枯井,要麼死於刀下。事成之後,奴必隨太後而去。”
宗順帝思忖一番,取出一個本子“這東西,好幾年前就在朕手中了,朕本不願拿出來,你既做好赴死之心,如今給你看看倒也無妨。”
周挺接過來一看,詳詳細細寫著太後身後事的安排,裡麵赫然寫著,“昌寧宮宮人皆賜死陪葬”,最後有太後的親批,又蓋著昌寧宮的朱印。
原來早就沒有活路了。
太後就沒想過放過昌寧宮的任何人!
“雲美人這邊,朕會說你礙於太後之威,不敢前來。”
“是。”
“周挺,你還有何所求?”
“奴隻求聖人放過奴的家人。”
“你可留書一封,待事一了,朕會暗中遣人送去你家中寬撫。”宗順帝平靜地抬起手,撫上他的頭,緩緩地說道,“周卿,你為朝廷計,為天下計,算軍功。”
一個沒了根的人,還能得軍功,何其榮耀?!
聖人叫他周卿,便不再是主仆,而是君臣,這又是何等的榮耀?!
周挺顫抖著嘴唇,淚流滿麵“臣謝聖人成全!謝聖人成全!”
他伏在地上,肩膀不住地抽動著,隻發出低低的嗚咽。
再抬起頭,聖人已離開了這陰暗的偏殿。
溫潤的地磚上,多了一個小小的黃紙包。
崔禮禮在家候了一整日,沒有接到賜婚的旨意。懸著的心稍微放下了些。
十七公子發喪,幾乎京城所有有頭有臉的人都去了,崔家當然不會去。
入夜時,忽然有人敲門。
看門的小廝打開門一看竟然是個圓頭圓臉的和尚。
小廝以為是化緣的,見他額頭上帶著傷,衣服上都是血,怕節外生枝,便揮揮手“我家今日剩菜都是葷的,沒法給你,去彆家化緣吧。”
那和尚雙手合十道“貧僧找崔家娘子說話,還請通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