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武殊途!
一輛雕刻龍紋的馬車疾馳在平整的官道上,沿途驛站見之紛紛收起路障,驛站各處主官更是跪倒在路旁直到不見馬車過往揚起的煙塵才緩緩起身。
皇帝上官雲崇端坐在車廂中閉目養神,手中握緊一封一日前收到的密信。哪怕如今上官雲崇吸收一洲氣數實力不輸真武境武者,那一襲染儘血色的白衣卻始終縈繞在心神之間揮之不去。少頃,上官雲崇對駕車的車夫說道“朕先行一步,汝繼續駕車前行,切記不可露出任何破綻。”
不等車夫回稟,上官雲崇拿出一套陣盤勾連帝都大陣瞬間消失在車廂中。車夫微微抱拳恭送皇帝的離去,手中馬鞭飛揚,快馬加鞭往帝都的方向全速疾駛。
東南地帶的一處驛站中,秦昊憑借秦家子弟的腰牌借取了一匹軍馬,青年依靠著自身稀爛的騎術一路跌跌撞撞朝著帝都的方向行進。趕路之餘,秦昊曾細細翻檢昔年學宮貴子方馳的話,隻是秀才與兵的爭論終究還是說不通道理。
僻靜的鄉野道路上,秋冬交替時節的暖陽照在一人一馬身上,光芒普照大地,竟是一幅歲月靜好的畫麵。秦昊懷抱古劍依靠在一顆老樹下乘涼,不遠處戰馬獨自享用著一大片青草地。此時寧靜的時光中,秦昊的內心並不平靜。
秦昊摸摸胸口的衣兜,衣兜內是一份海捕文書,腦中想著一路上看到的緝捕通告,低聲默念“項上人頭一萬銀,活捉五千金。”秦昊微微歎息,萬萬想不到自己的身價竟是比不起一地長官的身價,隻是轉念一想,皇子身份的賞錢也不過堪堪八千黃金,心裡倒是不怎計較了。
秦昊走出樹蔭,壓了壓頭上戴著的破鬥笠,一聲嘹亮口哨喚來吃草休息的戰馬,翻身上馬向北處下一座郡城走去。一些黃色的草紙碎屑隨著青年揚起的手飄散在空中,秦昊看著北方小聲說道“好毒。”心間驟然生出一股寒意。
關武國皇城內的永和大殿上,左右丞相並排站立在大殿中央拱手朝著大殿最上方的帝王寶座述職,左丞相謝晨語氣平穩的說著近半年的變化,身旁站立的右丞相許昕唯有在謝晨停頓時小聲補充著一些遺漏,兩人的神態平穩竟是絲毫不因帝都的躁動顯得心浮氣躁。
皇帝上官雲崇掃視著身前書案上擺放的軍部文書和各地軍情簡報,神情散淡的對著滿紙的批紅和將要溢出紙麵的焦急不為所動。良久,皇帝起身看著下方默默等待著男女,問道“說完了?”
謝晨和許昕有些發愣的看向這位一洲共主,少頃,謝晨上前一步說道“啟稟陛下,朝廷內的各位大人此郊外大營等候,是不是······?”上官雲崇揮揮手打斷謝晨的發問,目光注視著大殿地上描繪的巨幅圖畫,一洲山水版圖任由各色塗料描繪最終呈現在這座議事大殿的地麵。
上官雲崇緩緩踏步在圖畫上方,目光不斷在地麵上移動,說道“五年時間終究是太短,那些亡國的權貴和王室自然不服,叛亂、暴動自有各地軍政要員負責鎮壓,關武以武立國,朕並不畏懼這些刀光劍影。”
“三年一統,五年教化,朝堂內外大開方便之門收納流民、遺民、難民。國境之內無論荒漠、平原,民有衣食溫飽、蒙童開智一應交由學宮教化,黎明百姓無人不讚朕是天下明君。亡國權貴間的悲憤終究隻是少數人的不甘心,隻要我關武依舊軍力強盛,上下一統,鐵蹄之下不甘心永遠隻能是死心。”
“朝臣權貴或結黨營私,或內外合汙,或潔身自好,隻要不壞我關武國根基,朕可以容得下他們的醜陋。”話音剛落,上官雲崇停下腳步,轉身看著已然在身後跟隨的兩位鞏固大臣,問道“你二人可知朕的思慮?”
謝晨看著上官雲崇眼中閃過的亮光,一道念頭從心裡萌發。多年輔佐,揣測君心早已成為一種習慣,諸多猜測隨著時間逐一證明猜測與事實相差不過毫厘。皇帝此刻心中所想,謝晨心裡清楚,隻是卻沒有勇氣將想法付諸於口。
右丞相許昕,這位千年難得一見的大才女此刻看著身旁對視的兩人,思索著皇帝方才的話語,念頭一轉,好似想到什麼,不禁顯得有些驚愕,連日操勞導致的蒼白臉色此時更加一分慘淡。
上官雲崇看著明悟的兩人,點頭肯定著兩人的猜測,話語上不曾點破最後一層薄紙。三人沉默許久,最後竟是不說一句各自分離。隻是在君臣將要分離時,上官雲崇吩咐道“做好一應準備,無論治罪、伸冤,一切都按章程去辦,讓底下的人不要畫蛇添足。”
左右丞相雙雙拱手稱是,舉手投足間恭敬但麵色確實是顯得不太好看。皇城通往帝都的大道上,帝國的兩位文臣首席結伴同行卻沉默不語。不知不覺中,兩人竟是登上皇城的城牆。
謝晨居高臨下看著帝都武靈城中漸漸平息的煙火和騷亂,微微歎息。一旁的許昕問道“為什麼?”謝晨想著近幾年來朝局的變化,想著一年前夜色中從秦氏府邸傳來的長嘯,想著更早時候江王叛亂的那場浩劫。
良久,謝晨說道“修行確實是人間一大妙事。陛下已然不再是世俗的人,有野心是很正常的事情。”許昕看著謝晨說道“陛下終究是人間帝王。”少頃,兩人間又是一段沉默,謝晨看著許昕搖搖頭“陛下的意思很明確,你我不必也不能插手。”隨後,謝晨走下城牆往皇城內的醫館走去,許昕看著謝晨的背影問道“竟然如此,何必?”
謝晨停下腳步,憂心的看向醫館,說道“如你所說,陛下終究是人間帝王。陛下也終究是太子的父親,我終究是太子的老師。大殿內我沒有說話,我想再試一試。”許昕繼續說道“你我不必也不能。”謝晨轉身看著這名才女說道“我終究是一名讀書人,朱先生終究是我同窗。”
許昕愣在原地,昔年學宮貴子朱時茂辭官歸老,此後銷聲匿跡。有人仰慕朱時茂的書法,不遠千裡隻為求書然而失望而歸;有人以學生自居求學與朱時茂,然而不見高人鬱鬱而歸。許昕以為朱時茂可能隱居山林避世,看來如今竟是皇帝的手段,想必朱時茂的屍身早已是化作白骨。
許昕點點頭,轉身走向皇城外。謝晨走向醫館,藏在寬大衣袖中的手輕輕捏了捏一封泛黃的書信,書信的一角不知何時染上一片血紅,如果去聞好像還有淡淡血腥味。
皇室宗廟內的靜室,皇帝端坐在大供奉上官宗勳的麵前,兩杯清茶各自靜靜擺放在兩人的麵前。上官宗勳看著皇帝問道“陛下想問什麼?”上官雲崇舉起茶杯飲儘茶水,說道“朕這般決議是否穩妥?朕是不是做錯了?”
老人看著這位完成千秋大業的功勳帝王,點頭又搖頭隨後又再次搖頭。上官雲崇看著大供奉的反應,眼裡滿是疑惑。上官宗勳看向一旁將要燃儘的熏香,手掌一翻取出一塊新香點燃放入香盒,說道“但求無愧,不求無過。”
上官雲崇看著老人想再問些什麼,隻是大供奉止住自己開口,說道“陛下終究是皇帝,為宗室行決議是本分;陛下也終究為人父,此刻糾結與臣論道不如去看看那個重傷的孩子。”說罷,不給皇帝開口的機會,起身離開靜室不知去向。
上官雲崇想著什麼,點點頭。身影一閃消失在宗廟,飄向皇城的醫館。白牆黑簷的醫館與這片朱牆黃瓦造就的世界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卻也有幾分萬花叢中一點綠的妙感。有些刺鼻的藥味透過醫館的門簾傳出,上官雲崇遣退一旁端藥的侍從,親自將藥送進病房中。
病房中,老宦官範寧海守候在太子上官碩的身旁,雙眼微閉。老人看著皇帝出現的身影並不如醫館的一應侍從那般慌亂,隻是平靜的起身禮拜,默不作聲的退出病房,在離開的前一刻說道“回稟陛下,左丞相大人正在試探殿下。”
上官雲崇點點頭,示意自己已經知道。上官雲崇繞過屏風,走進滿是藥味的病房。病房內的床榻上,上官碩在鐵骨的支撐下依靠在床頭與謝晨交談著,上官碩看著謝晨突然變化的神色,轉頭看向門口,下一刻竟是要起身行禮。
上官雲崇揮揮手示意不用,沉默著將藥遞給上官碩,留下一句“你們先聊,朕等會再來。”然後看著上官碩一身的傷勢說道“好好休息,你母後晚些時候便來。”停頓一會,繼續說道“做的不錯。”
上官碩接過藥碗,臉上笑意滿滿說道“謝父皇,兒臣的本分。”
謝晨站在一旁看著有些冷漠的父子,說道“臣尚有要事未處理,先行告退,陛下可以多與殿下多多交談。”說罷,看著上官碩說道“好好休息,近一旬內課業可先放下,隻是如有閒暇可以多看看書。”話音落下,謝晨再次向皇帝和太子一一行禮告退。
上官碩看著離開的謝晨,拱手說道“恕弟子無禮,恭送先生。”上官雲崇看著一切,隨同謝晨一道離開,嘴上說道“我送送先生,稍後回來。”在上官碩的目光下,君臣兩人一同離開病房,留給上官碩一片清淨。
醫館外的小道上,謝晨看著皇帝說道“臣不會退讓,希望陛下可以容得下。”上官雲崇看著這位先帝欽點的大才子,說道“朕也不會讓。”謝晨直視著皇帝的雙眼,點點頭說道“容臣無禮為讀書人說話做事。”上官雲崇看著突然強硬的謝晨,說道“容朕替宗室說話做事。”
君臣對視,微妙的氛圍在兩人漸漸升起,隻是最後相視而笑,君臣一起開口說道“各憑本事。”
醫館病房內,上官雲崇看著麵前眉眼與自己有幾分相似的上官碩,父子兩人對視卻久久無言。自上官碩出生,蒙童開智以來,皇帝少有與太子交談,更多是皇帝一道旨意,太子遵守。上官碩看著麵前自己稱作父親的男人,說道“父皇,各地軍情告急···”
上官雲崇擺擺手,說道“不用擔心,這幾年來花費一些手段扶持這些叛軍上位,為的便是今日。軍情告急不過一時,過幾日便會安排好的人做事。倒是你的身體到底是誰傷的?”
上官碩有些驚訝,沒想到這一亂象竟是皇帝一手造成,更沒想到竟是這樣捧殺的手段。不過便如上官雲崇所說如今這些都不是問題,膽敢挑戰關武皇室出手傷人才是問題的關鍵。父子二人長談一番,便是夜色降臨兩人依舊秉燭長談。
深夜,上官雲崇走出病房,獨自走在朱紅宮牆下,看著月色下紅色的牆麵,嘴裡喃喃自語說道“一國繁華由鮮血澆鑄,朕的家國要安然長存,隻好請你們去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