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藤滿蒼梧!
黜陟使府的宴會如期舉行。初五那日,一向緊閉的府門從未時起便完全敞開,引得路人紛紛駐足引頸朝內張望。
董暉今日身著墨綠連珠紋緣邊圓領錦袍,腰橫犀角蹀躞帶,下懸魚符,頭頂鶡冠,足踏烏皮靴,他本就生得高大,氣勢淩厲,這樣裝扮更顯英氣逼人。
李梧今日也命阿蔓給他選了見客的衣裳:一襲紫色鸞鳳銜花草暗紋織金錦袍,玉版嵌金腰帶,墨發整齊束在平巾幘下,玉麵朱唇,猿臂蜂腰,阿蔓暗自感慨這妖孽的盛世美顏絕對當得起“禍國殃民”四字,再想到他那陰晴不定正邪難辨的性子嘖嘖,實在忍不住為他將來的倒黴王妃捏一把冷汗。
李梧在銅鏡中瞧著阿蔓那張表情豐富的小臉,忽而詭笑忽而蹙眉的,也不知又在胡思亂想什麼?回身揪揪她的丫髻,冷道“你今日就在後院招待那些女眷罷,不必來前院了。”說罷轉身向外走去,中途腳步忽頓,側身,狹長鳳眼瞥向她,薄唇斜勾“你還是換男裝吧。”大步走了。
阿蔓低頭看看自己身上的衣裙,又在巨大的銅鏡前轉了一圈,看不出有什麼不妥呀!
不敢不聽,阿蔓悻悻換了身淡青棉布男袍,頭發也重新梳成一個發髻,對鏡仔細打量,隻見軟腳襆頭下眉目如畫的小美人兒依然清麗絕俗,更添了雌雄同體的禁忌吸引力。阿蔓對現在這副皮相實在是沒什麼好挑剔的,現在是神仙妹妹,用不了幾年必定長成神仙姐姐。
黜陟使府宴會的請柬極其難得,進寶早就偷偷告訴阿蔓,這張出自易深之手、又經李梧親自圈定的宴客名單上都是涼州乃至河西大名鼎鼎的人物,高官權貴、富賈名流自不必說,最難得的是關隴地區的八大家族皆派了重要成員到來。
“關隴八大家”在河西、隴右一帶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宇文、元、李、楊、於、獨孤、趙、侯這八大家族數百年來掌握著巨大的財富和武力,曆代能人輩出,前朝有位皇帝曾讚這八大家子弟“入則為相,出則為將,自無文武分途之事”。加上這些家族門閥之間代代聯姻,相互之間親緣紐帶牢不可破。任他鬥轉星移、朝代更替,帝王們不但無法動搖其根本,許多國之大事還必須倚仗這些家族勢力。前朝就不說了,大虞自建國以來已有二十幾位名將宰輔、三位皇後出自這八家。更有甚者,其中宇文、楊、李幾家還曾問鼎天下,大虞朝便是七十多年前李家先祖所創,是李梧的嫡親祖家。長安城裡有位天子,這八大家卻是天子身後的無冕之王。
這八家輕易是請不到的。阿蔓清楚記得,以前易望峰也曾以刺史之名送過幾次請柬給其中幾家,結果每次對方都隻派了管事將賀禮送來並回信致謝,從未親身出席過。這次李梧和董暉竟能讓這八家全部出動,不知是如何做到的?
不過八家都沒有女眷過來,所以阿蔓估計自己是沒機會見識下這些頂級世家大族的氣派了。
婢女們穿梭來去,將衣飾華貴的貴婦淑女們一撥撥帶過來,阿蔓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禮數周到地招呼客人們入席。易王氏這次攜了易淑貞、易淑嫻兩姊妹同來,幾人見到是阿蔓在內院全程待客,顯得十分驚訝。不過她們的驚訝也是不同的易王氏驚訝過後眼中馬上露出隱晦的算計,易淑貞的驚訝則很快轉為赤裸裸的鄙夷和嫉妒。阿蔓聽說她上年春時便已出嫁,此時已是滿頭珠翠的婦人打扮,更顯豐腴。十五歲的易淑嫻顯然也是精心打扮過的,她皮膚白皙、麵容姣好,舉手投足都是優雅嫻靜,而短暫的驚訝過後,她的麵容就完全恢複如常,甚至還對阿蔓露出一個友善的微笑。
阿蔓心生警惕易淑嫻這是修煉到了更高段位呀!能將情緒、表情收放自如,且突然對她這個婢女這般示好,不太正常
易王氏走到阿蔓近前,慈和笑道“一彆經年,過得可好?”說罷親熱地拉住阿蔓的手又上下打量一番,從阿蔓普通的男裝上也看不出什麼端倪,便試探著笑問“這黜陟使府住得可還慣麼?”
阿蔓恭敬行禮,順勢抽回手,含笑答“一切都好,勞娘子掛念,婢子愧不敢當。”側身做出“請”的手勢“請娘子和大娘、二娘隨我來。”
阿蔓走在前頭,聽著身後易淑貞對易王氏道“阿娘,這府裡好不氣派,沿途擺的盆景,竟都是不知名的木料綴以各色寶石製成!我還以為是真的呢,走近了,還能聞到香味各異,真是稀罕!”說著還咂咂嘴,意猶未儘“還有那兩位小郎君,那般好看”
“貞娘!”易王氏忙低聲喝止“你已嫁為人婦,豈可這般胡言亂語!”
身後這才沒了語聲。其實今日已有不少女眷旁敲側擊地從阿蔓這裡打探李梧和董暉的事情了,阿蔓這才意識到,這兩位現下已是所有河西貴女的佳婿人選。特彆是李梧,獨一無二的好皮相連後宅女子也都有耳聞,奈何其人極少出現在公眾眼前。於是今日好多待字閨中的少女便是慕其名而來,阿蔓輕易便可從這些女子含羞帶怯的目光中看到綿綿情意
唉,一見李郎誤終身哪阿蔓對這些懷春少女感到深切的同情。
宴會進行得很順利,珍饈美味、歌舞百戲,女眷們讚不絕口。阿蔓知道前院男客那邊還有專門從城內幾個最有名的樂坊請來的歌舞伎和胡姬,絲竹和笑鬨聲隱約可聞,想來還不知是怎麼一番花天酒地的景象。
直忙到掌燈時分,阿蔓方才送走了最後幾位客人——易王氏母女三人。
她讓巧兒去前院向李梧和董暉稟告,說方才這邊一切都好。自己則留下來看著仆婢們收拾筵席,一邊琢磨剛剛易王氏的那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