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思間,猛然聽得身邊群豪紛紛站起,齊聲歡呼起來,原來輪到顯宗唐炬獻藝,此時他正向東首群雄拱手致禮。
待得紛擾稍止,樓瀟屹踏上一步,朗聲問道“五哥兒,你今日點幾柱香?”
唐炬沉吟片刻,淡淡地道“有勞樓老爺子,請點七炷。”他語音不高,但那“七炷”二字卻如晴空炸雷,驚得老成持重的樓瀟屹忍不住“啊”的一聲,叫出聲來,滿臉疑訝之色。
擂台這廂的唐芒、唐荇等顯宗名宿,均麵帶微笑,神情輕鬆,顯是事先早已知情,倒是唐焯麵色陰晴不定,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樣,似不全把心思放在比武大會之上。密宗等人則儘皆愕然,唐濁眉頭緊鎖,麵色陰鬱,本來一直笑容可掬的唐泱,此刻更是張大了嘴巴,笑容仿佛凍僵住一般。就連一直心安神泰的唐思幽,也忽地微睜雙眼,鷹瞵鶚視地盯著唐炬片刻,方又閉目養神。
沈泠衫轉眄正好瞧見擂台上唐思幽針芒般的眼神,心中一動,感覺這副眼神似曾見過,略一思忖,旋即想起唐滯也是帶著這種針芒一般的眼神,身子頓感一陣微麻。
淩照虛探身說道“二位有所所知,唐氏這門‘隔物有眼’的功夫,七炷香乃是其極致。”說著伸出五指,續道“台上密宗這位唐思幽唐老爺子,在十餘年前的比武大會上,曾打滅過五炷香,其後的比武大會上,再也無人能越過此數。”
原來“隔物有眼”是唐門弟子練習聽音辨位的傳統項目,初學者從一炷香開始練起,銖寸累積,漸漸增至三炷香、五炷香,沒有個十年八年的勤學苦練,難以功成。而要練到七炷香,已是其最高境界,不僅要下十五年以上的苦功夫,更須練習之人擁有異於常人的聽力,若無此稟賦,後天再努力勤奮,也難有所成。
百餘年來,唐門曆代好手中,練成此絕技者鳳毛麟角,宣和年間的武學奇才唐鏗,也是下了十八年的苦功夫,終有所建樹,並為其命名為“七星寥落玉爐寒”。
樓瀟屹司儀唐門比武大會已逾五屆十年,饒是他見多識廣,對這“七星寥落玉爐寒”也僅有耳聞,不曾親眼瞧見,師祖紫雲道人、師父柯牧星在世之時,從未提及此技。他疑信參半,伸出右手的食指、中指和小指,說道“五哥兒,請恕老夫年歲大了,方才沒有聽清,是七星寥落?”
唐炬微微一笑,道“是!”
白衣雪見他麵容平靜,心想此人多半已經練成了七星寥落玉爐寒的絕藝,心頭不免升起一個疑問“既是單場獨鬥,贏了便是,唐泱不過三炷香,唐炬為何要擺上七炷立香呢?萬一失了手,豈不追悔莫及?”轉念一想“是了,顯宗密宗之爭,爭的不僅是功夫高下,更是氣勢之爭,尤其是這第一場的比試,關乎整場比武的勝負,氣勢上絕然不肯輸上一籌,不僅要贏,還要贏得酣暢淋漓,以求在心氣和信心上,全然壓倒對方。”
樓瀟屹示意之下,又有唐門弟子在長凳上擺放了七隻銅香爐,每隻香爐中點燃一炷立香。唐炬勁裝疾服,窄窄地束著腰身,藏青色的革帶上,左右兩側各掛有四個黑色的鞶囊,凝立屏風之前。
場內群豪中凡是知曉“七星寥落玉爐寒”的,每個人的臉上都露出興奮緊張之色,唐思幽雖箕坐如常,此時也睜開雙眼,凝神觀看。不知曉“七星寥落玉爐寒”來曆的,眼見屏風後的立香從三炷變成了七炷,心中也都明白其難度之大,較之先前不言而喻,自也睜大了眼睛。偌大的廣場上黑壓壓的滿是人,此刻卻寂靜無聲,連根針掉落在地,都聽得見。有人嗓子一時發癢的,不得不強行忍住,不敢咳嗽一聲。
唐炬屏氣凝神,目光如電,瞧向身前的屏風,仿佛能將那屏風透視一般。瞥忽間,隻見他身子滴溜溜的,在原地疾速轉了一個圓圈,已從腰間的鞶囊,取出七枚白毫銀針,雙手一揚,七枚銀針激射而出,銀針穿透屏風,發出輕微的“嗤”、“嗤”聲響。銀針既發,唐炬斂手屏足,也不回坐,拱手向樓瀟屹道“有勞樓老爺子查驗。”
樓瀟屹見他篤定泰山,心中不由得將信將疑,乾笑道“好說,好說。”他也不使喚唐門的弟子搬動屏風,自己踏上幾步,離屏風尚有一丈之遠,忽地輕飄飄地淩空拍出一掌,那屏風就似被人用線牽扯住一般,迅捷地滑向一旁。
樓瀟屹這一手瀟灑俊逸之極,然而眾人卻都無心為之喝彩,隻齊刷刷地轉睛瞧向屏風後的香爐,隻見香爐中的七炷香殘灺蔌蔌,已然儘皆熄滅!
唐泱臉上的笑容,瞬時凝固,張大了嘴巴,怎麼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廣場片刻靜默之後,東首的人群方才歡聲雷動、喜氣雲騰,晏崖柏漲紅了臉,高聲叫好,彭褚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拍在木桌之上,幾欲將那桌麵拍裂,直震得杯盞中的茶水四濺。
東首為顯宗前來助拳的眾人群相道賀“五哥,威武!”“恭賀唐五哥旗開得勝,力拔頭籌!”“唐門絕技,藝冠天下!”“顯宗必勝!顯宗必勝!”“五哥無敵,密宗班門弄斧,貽笑方家,痛痛快快認輸就是!”“恭喜唐五哥,恭賀唐宗主!”
唐炬這一手七星寥落玉爐寒技驚四座,西首密宗邀約而來的群豪,雖沉默不語,但大都心中驚歎,其中不乏“八臂閻羅”項凝暉這樣的暗器名家,自歎弗如,心想哪怕自己再勤修苦練上幾十年,怕也難以望其項背,一時間隻覺心灰意冷。惟有少數性情耿介之士,情不自禁站起身來,大聲叫好,惹得身邊眾人錯愕不已。
喧鬨紛擾中,樓瀟屹朗聲說道“‘捉魚兒’大會第一場比試,‘明道’勝出!”說著轉頭向身旁的唐炬笑道“五哥兒,恭喜啦!”唐炬躬身回禮,喜氣洋洋地坐回到座椅之上。
第一場的比試,顯宗取得快心一勝,唐芒、唐荇、唐錚、唐鏇、唐燃、唐炫等人儘皆喜笑顏開,就連心事滿腹的唐焯,也難得展顏一笑,起身走到唐炬身邊,低聲說道“五弟,辛苦你了。”唐炬趕緊起身還禮。台下為顯宗助拳而來的群豪,也儘一片歡聲笑語。
唐思幽、唐思安、唐栩、唐濁、唐滜,擂台上這些知曉七星寥落玉爐寒來曆的名宿好手,無不麵麵相覷,心中均想“暗道弟子長於用毒,但這些年在暗青子上下的功夫,也未敢有半點的懈怠,隻道第一場的比試,總有四、五分的成算。今日看來,明道於暗青子一術,研精鉤深,暗道與之相較,那又是不可同日而語了。”年輕一輩弟子中,尚有不知曉七星寥落玉爐寒的,見門下前輩個個麵色凝重,也都有些垂頭喪氣,士氣大為受挫。
密宗對此次比武大會誌在必得,原先預料雙方根本無須連鬥三場,前兩場的比試,便可連戰連捷,藥弩房的鎖鑰手到擒來,不想第一陣竟是一場脆敗,如若再折一陣,大家兩年來的辛勞,就將付之東流。唐思幽、唐濁等人煩意陡升,戒心驟生,再也不似先前那般安閒自得。唐思幽重又閉上眼睛,一張枯槁的臉上,肌肉微微顫動。唐泱呆若木雞,怔怔地瞧著香爐半晌,猛一跺腳,霍地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徑自大步離去。
白衣雪將雙方的神色瞧在眼底,尋思“近些年唐門密宗行事高調,風頭正勁,反觀顯宗,雖帶了個‘顯’字,倒是不顯山露水,寂寂無聞。今日看來,顯宗之中亦盤龍臥虎,不乏高人。比武大會,雙方必有一番好勝負。”
要知唐門顯宗和密宗,一個以暗器揚名,一個以毒藥立威,各有擅場。每兩年舉行一次的比武大會,對於雙方來說,事關本門的顏麵與興旺,乾係重大。輸家在這兩年之中,固然日夜進修,以圖東山再起,重掌唐門權柄,贏家又豈敢掉以輕心?他們亦是焚膏繼晷,不敢有絲毫的惰怠。
此時已有唐門弟子抬上一張方桌,置於擂台中央,又在方桌之上,擺放上一大壇酒和幾隻酒碗。
淩照虛輕聲說道“唐門以暗器、毒藥威震江湖,第一場比試過暗器功夫,這第二場的比試,正是解毒化毒的功夫。”他素知情教行事詭異,揣測再三,迄今也尚不清楚白、沈二人究竟所為何來,加之情教中人手段向來狠辣,少有容情,自己被逼吞服了淒情骨立丸,身體雖無什麼異常反應,心中卻驚懼難安,擔心體內毒性一旦發作,自己即便不死,也必落得個生不如死。其間他甚至起了向唐門告發的念頭,但轉而又想,情教的毒藥,唐門也未必就能解得,事情一旦敗露,自己必死無疑,隻好作罷。
淩照虛極為機靈,一番心摩意揣,見白、沈顯然對唐門知之甚少,遂將自己所知的情況和盤托出,心中盼著或對二位情教“使者”辦差有所幫助,倘真如此,七日之後情教“使者”自當不會食言,將淒情骨立丸的解藥,如約交給自己。
白衣雪聽了,點了點頭,暗思“唐門顯、密二派相爭,雖互有損傷,內耗不休,卻也無形中促使唐門在暗器鍛造和毒藥研製上的水平,大為精進,這才得以雄霸西南武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