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雪想起恩平郡王趙璩,其人心機深密,手段毒辣,如今得以親見,方才略微體味到,楊草當初被他逼得進退無所,身無立錐之地時的心境。
這一日榮驤與白衣雪在房中閒坐,他眉間頗有愁意,白衣雪稍一追問,原來新歲將至,家中須要置辦年貨,手頭卻很拮據。白衣雪當即拿出二兩紋銀,說是讓他拿去先用,等到什麼時候手頭寬裕了,再還也不遲。
榮驤推辭道“平日裡兄弟就常有周濟,做哥哥的已是十分過意不去,如何能三番五次拿兄弟的銀兩?”
白衣雪笑道“榮大哥如此說,那就見外了。除了置辦年貨,嫂夫人和孩子們,也得裁製幾件新衣才是,皆是用度。榮大哥若是不收下,這個年節過不好,那小弟的心底,也很不好受。”榮驤聽他這麼說,千恩萬謝地收下了。
白衣雪心底惦念沈泠衫的病情,說道“小弟今日想去探望一位生病的朋友,還要向榮大哥告個假。”
榮驤銀錠在懷,心情大好,斜瞟了他一眼,笑道“兄弟速去速回,這兒倘若有人問起,做哥哥的先替你擔待著就是。”
白衣雪笑道“多謝榮大哥!”出了宮門,直奔施鐘謨的宅邸而去。開門的正是施宅的管家費仲,見了白衣雪喜形於色,忙不迭地跑去通報去了。
不一會的功夫,施鐘謨和淩照虛先來到花廳,過了一會,沈泠衫由丫鬟攙扶著,也來到花廳。眾人相見,自是歡喜不已。
白衣雪見沈泠衫雖臉色蒼白,猶如大病初愈一般,但一對眸子熠熠如星,精神也健旺了許多,喜道“沈姑娘身子好些了麼?”
沈泠衫微笑道“好多了。”
施鐘謨笑道“佛頭青雖陰毒無比,但賢侄送來的解藥藥性極佳,泠兒服用後,身子骨已是一天天大好了。”
淩照虛斜瞅了一眼沈泠衫,笑道“白兄弟好些時日未見,大家心中都甚是想念,這次回來,不走了吧?”
白衣雪見沈泠衫投射過來的目光之中,儘是殷切之色,心頭一緊,道“這個……我……”
施鐘謨哈哈大笑,說道“青山常在綠水長流,我們以後相聚的日子,還長著呢,白世兄眼下還有大事要忙,也不急在這一刻。”沈泠衫見白衣雪待一會還要回去,不免悵然,眼中閃過一絲失望之色,但聽到施鐘謨說往後的日子還長,細細思之,又不覺有些癡了。
施鐘謨道“白世兄,今日再忙,怎麼也要留下吃個便飯,我們一起喝上幾杯,慶祝一番,如何?”
白衣雪不敢直視沈泠衫,道“好,我聽施先生的。”
施鐘謨對費仲說道“老費,今日你親自下廚,快去整些酒菜來。”
費仲笑道“是。白公子回來了,我自當下廚,整幾個好菜。”到了午牌時分,費仲忙得滿頭大汗,置備了一桌子的酒菜。大家欣然入席,各人此番的心境,較之沈泠衫和白衣雪初到施宅,施鐘謨設宴款待之時,自是大為迥異,席間大家歡聲笑語,推杯換盞,心情舒暢之極。沈泠衫雖食欲不佳,幾未舉箸,卻也強撐著身體,始終陪坐在白衣雪的身側。
酒至半酣,白衣雪想起一事,問道“淩掌門,我前幾日遇到馮家兄弟,不知他們是否謝過你的報訊之德?”
淩照虛夾起一塊雞骨頭,放入口中咀嚼有聲,恨恨地道“謝我?他們沒有殺我就千恩萬謝了。”
白衣雪奇道“怎麼?”
施鐘謨道“白世兄有所不知,前日我們談起此事,心中也是放不下,淩掌門便又去了城東的六和酒家,哪知馮孟彥、馮仲哲兄弟見了淩掌門,猶如見了仇人,立即紅了眼睛,二話不說,就動起手來。”
白衣雪一怔,說道“這馮氏兄弟好沒道理。”
淩照虛道“是啊,他奶奶的,老子……我當時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看他們眼睛都紅了,直欲拚命,隻得且戰且走,詢問他們為何如此蠻不講理,方從馮孟彥的口中得知,他們兄弟帶了一幫人去了錦裡客棧,倒是從客棧中找到一位傷者,不過傷者卻不是……不是暮鴉。”
白衣雪心中一驚,隱隱生起一股不祥之感,問道“不是暮鴉?那是誰?”
淩照虛一拍大腿,道“老子當時也是想破了頭,決計不會想到此人的身上去。”
白衣雪手懸半空,停箸道“難道是賈隱?”
施鐘謨眼中露出一股奇異的神色,說道“非也!馮氏兄弟到了客棧,賈隱賈老兒不見蹤跡,也不知是死是活,多半也是給人斃了滅口。”
淩照虛道“白兄弟,任你想破了頭,你也想不到,那躺在床上的傷者,竟然是……馮氏三兄弟中的老三馮季聖!
白衣雪“哎呀”一聲,筷子差點失手掉到了桌上,驚道“怎麼會這樣?”
淩照虛歎道“馮季聖全身的經脈,被人以‘血刃指’的功夫一一震斷,氣息奄奄,十分淒慘……”
白衣雪失聲道“血刃指?”
淩照虛道“正是。馮季聖中了血刃指,武功儘廢,舌頭也被人割了去,想必是下手之人讓他口不能言、手不能書,無法指認行凶者。哎,馮家老三即便大難不死,今後也成了一個廢人。你們說,那馮家的老大、老二見到我,不拚命才怪呢。”
白衣雪道“當真是血刃指的功夫?”
淩照虛道“不錯,馮家兄弟仔細查看了傷勢,確是血刃指的功夫,隻是這門功夫太過陰毒狠辣,大夥兒還道早已失傳,不想竟又重出江湖。”
白衣雪愣愣地出了一會神,歎道“如此說來,我知道是誰下的毒手了。”
施鐘謨和淩照虛對望一眼,齊聲問道“誰?”
白衣雪一字字地道“獨鶴。”
淩照虛驚道“神鷹七羽中的獨鶴?難道……此人也來到了臨安城?”
白衣雪道“不錯。據我所知,血刃指並未失傳,金國神鷹坊的國師薩獅陀就會此門功夫,獨鶴的血刃指正是得自他的傳授。”當下將那晚自己在沽衣巷看到的一幕,簡約地說了,又道“我聽師父說,血刃指與少林派的無上菩提指和斬無明指相比,威力雖略有不及,卻是一門極為陰毒的功夫,中指之人全身的經脈皆被震斷,武功儘失不說,連日常的生活能力也都沒有,無異於成了一個廢人。”
施鐘謨沉吟道“白世兄那日瞧得分明,床上的傷者,確是暮鴉無疑,其後不知何時被人做了手腳,悄悄地調了包,變成了馮家的老三,想必其間什麼地方出了紕漏。”
白衣雪目瞪口僵,呆坐半晌,喃喃地道“究竟是哪裡出了紕漏?哪裡出了紕漏?”苦苦思索,一時之間,諸多的疑念一齊湧上心頭,無從厘清。
他卻不知,席間的沈泠衫以手支頤,心頭也始終有一個疑念在縈繞“他的那位朋友,能夠拿到唐門的解藥,如此神通廣大,不知是不是就是那回偷聽我們說話的姑娘?嗯,她生得真是好看。倘若……倘若果真是她,那她就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又怎能去和她爭同一個心上人呢?”
沈泠衫沉浸在自己的一片思緒中,隻呆呆地入神,耳邊白衣雪等人的講話,漸至模糊不清。她時不時斜睨一眼身旁的白衣雪,臉上的表情一會兒歡欣,一會兒又轉作愁苦,陰晴不定。
施鐘謨在一旁將她的情狀儘皆瞧在眼底,心中不免歎息“男子癡,一時迷;女子癡,沒藥醫。泠兒這孩子舊疾未除,又添新病,這可怎生是好?怎生是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