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海洗劍錄!
江水兩岸向來都是風光秀麗,多得是泛舟遊江的讀書人。隻不過如今九澤重現,光是兩處大澤溢出的水都已經讓江水泛濫,虧得眾多前輩高人各自以性命鎮守,否則光是盤踞在江水兩岸的梁國,死傷就不會少。
事實上張木流知道,那些石像暫時隻是如同入定一般,並不是死了。可聽到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也變成了一座石像,自己怎能不傷心?想要跨入大乘,談何容易?四大部洲加起來的大乘也不過兩手之數。百家祖師多得隻是渡劫修士罷了,頂尖修士多是三教中人。
千萬年來,天下格局變幻不定,單單一些由須彌山破碎出來的小洲,就數不勝數。須彌山有多大?四大部洲是由其周邊分裂出來的碎片,再分裂而成的,這世間所有的陸地加在一起,也沒有那座山的三分之一大!隻不過那處地方不適合生靈存活罷了。
九澤是勝神洲的古澤,其實也是四大部洲未分開前,集中在東部的九個大澤,千萬年前的治水,治的便是這九澤,而其中孟瀦澤最為凶險,所以才有數位大修士連手鎮在其中。
小竹山之事,雖然看似與這天地大變無甚關聯,可張木流總覺得其中必有隱情。可竹山的大人們都不提,父親與麻先生又不知所蹤,去問娘親?張木流甚至覺得娘親在洪都,也是有其深意的。
雲夢澤的石像,手持之劍是邚真,那到底夢中的真如與夢醒後的邚真,哪個才是真的?或者說兩個都是真的?黑如前輩與那黑龍王藏身地是巨鹿澤,黑龍王又認得龍膽。麒麟也是被拘押在其中上萬年,夢中那個女子又與自己心心念念的女子相同?怎會如此巧合?
所以張木流並不覺得,小竹山之事背後之人有這麼大的本領。最多也隻是將小竹山當作一個契子。
可歎如今自身隻能堪堪持劍,不知修成劍心還要到什麼時候。張木流從背上有了遊方那刻起,其實已經知道,但凡自己有了一把劍後,想要躋身分神,最少都要擁有一顆持劍之心,而越往後便越難。張木流知道自身心魔有多重!
那位單真人雖不是張木流所滅,卻是他一劍毀了其肉身,將來必定還要有許多麻煩事兒。倒是蕭磐那小子,回金陵後便真正的可以大權在握了。雖說以呂鐘雲不一定能威脅呂後,卻絕對能嚇唬這個三十出頭的太後,除非這位太後能找來分神以上的修士。
這其中之事看似駁雜,但隻要找到其中一條脈絡,便能分清另外數條,摸出越多離背後真相就越近,可現在看來,十分不易!
喬玉山說收信人在密林深處,張木流便直接禦劍到百裡外,莫淼淼飛來飛去的早已經見怪不怪了,隻是緊緊摟著青年的脖子,她是真的怕自己唯一的親人再次離開自己。
果真有一處密林,煙霧繚繞,像是一座渾然陣法,隻是被人以大手段煉化,所以若想進去,還需要有人“開門”。
張木流拉著莫淼淼走到一顆槐樹前,大聲道“晚輩前來送信。”
由打密林深處傳出來一聲模糊聲音,張木流這才往林中跨去,一步而已,天地已然變換。
莫淼淼還是有些怕,小手都是汗,緊緊抓著張木流的手臂,她已經做好了打死都不放手的準備。
果真是彆有洞天,此刻外麵天寒地凍,這處林中卻是如春日般,讓人極其舒服。正前方是溪水拱橋,這條清澈無比的溪水,從虛無處來,往虛無處去。走過石拱橋,極目眺去,遠處有一不高的石丘,如同斜指向天的拳頭般杵在此地。其上有平台,平台三棵歪脖鬆樹襯一草廬,正樹下一張石桌三張藤椅,桌上香爐一盞,煙霧繚繞亦有酒香四溢。
果真是人間仙境!
張木流大步往前走去,莫淼淼極為乖巧的跟在一旁。不時抬頭看向那處石台,亦或扭頭看看這條溪水,好似要尋個其來處,也尋個其去處。隻是不多久便作罷,正前方蝴蝶翩翩,成群圍在二人身旁,小丫頭追上前去與蝴蝶嬉鬨,幾隻蝴蝶繞著張木流轉,一個小丫頭圍著蝴蝶轉。張木流倒也未曾阻止,遠遊路上早已知曉這丫頭的秉性如何,她是絕不會伸手捉蝴蝶的。因為這個小姑娘一直覺得,萬物有靈,她不想因為自己並不如何需要東西,而破壞任何一處美好,她始終覺得,蝴蝶也好,遊魚也罷,都有一個十分疼愛它們的爺爺,若是沒那麼需要的情況下把它們捉去,那這些生靈的家人該多傷心?
甚至一路走來,那些沒有足跡的雪地她都不會去刻意踩上一腳。張木流知道這樣其實不好,卻又說不出為何不好,想讓莫淼淼一直這樣,又怕她會一直這樣。長大途中,有些一直認為很難以去抉擇的事兒,慢慢的歲數就會幫人去選擇,有些事兒也注定是沒有答案的,就像為什麼吃魚?想來想去也隻是個,人得活著!
不多時便走到石台一旁,遠看時倒是沒注意,幾根十分粗壯的藤條旋轉著圍在石台上,由最底下旋轉著往上,倒是天然的台階。
青年鬆開莫淼淼的手,揉了揉其小腦袋,笑著說彆怕,然後十分鄭重的行了一禮,這才開口道“晚輩張木流,前來送信。”
平台頂上有人問“不是來學劍?”
青年答道“學劍當如何?”
那人又道“且先上來!”
毫無征兆,周遭一切仿佛靜止,蝴蝶懸在半空,流水停頓不前,莫淼淼也一樣如同時間定格在此刻。隻有上方香爐依舊煙霧繚繞。
張木流撩袍往上走去,剛剛踏上藤條,便有無數往事湧上心頭。青年頓時滿頭大汗,強撐著往上去。
此刻那人又問道“心障如此之重,如何持劍?”
張木流不答,繼續往前走去,隻是已然嘴角溢出血水。三丈高台而已,往前一步便心魔愈重。
那人又譏笑道“你那所謂的夢中,次次酒醉與女子說的真心話,當真是酒醉吐真言嗎?當真是醉了嗎?所謂愛慕,當真是喜歡那位女子,不過是想要她的身子吧?次次與人說你如何愛慕她,說的久了,自己也便信了是嗎如此虛偽之人,你何德何能與我學劍?”
張木流猛然一口鮮血噴出,單膝跪在藤梯,閉上眼睛許久,依舊不知如何作答。撐起身體,再次緩緩往上,難如登天。
此刻再次有人言“聽到自以為十分喜歡的女子化作石像很難過吧?難過在何處無非是愧疚吧?說彆人人心鬼魅,你又何嘗不是,萬事求個自己心安,你置於他人何地?”
白衣青年仿佛魔怔一般,閉口不言,隻是拗著一口氣往平台登去,一步一步,不知過了多久才爬到鬆樹下方,盤膝坐在樹下,七竅流血,一副走火入魔的樣子。那人也不再言語,好像在等青年作答。香爐青煙悠長不儘,那處茅屋也毫無動靜。又過了許久許久,張木流緩緩睜開眼,隻是雙目毫無神色,仿佛心死一般。
張木流怔怔道“請前輩教我。”
茅屋房門從裡麵打開,走出一個醉醺醺的道人,四十上下的模樣,瞧著狼狽不堪的青年,歎了一口氣道“往事再如何不堪回首也是實實在在發生在你身上的,在你自以為是夢的那處,你以為那位女子就不知道你的心思?你以為你每次假意醉酒與她說的所謂真心話她都分辨不出來嗎?”
張木流咬牙道“的確是真心話。”
道人問道“那為何離她而去?”
青年苦笑道“當時覺得男子該閱女無數。”
道人再問“那為何依舊念念不忘?”
張木流陷入沉思,已經不光是七竅流血,身體眾多大穴都是溢出血水,白衣已然成了紅衣。片刻後,青年好像鼓起了莫大的勇氣,緩緩開口“最初是因為後來的女子不及她好,才回頭去找她,後來是覺得她真的很好,又回去找她。”
道人又問“那怎麼夢中後來幾世明明周遭女子眾多,癡情與你的更是不計其數,反而愈加敬而遠之呢?”
張木流緩緩道“既然知道自己有錯,就不該再犯錯。女子從來不該被當成洗滌內心的清泉,也從來不該是失去一人後再硬塞進去心裡堵住缺口的替代品。”
道人笑道“所以緩步人間,是想以紅塵煉心?”
張木流亦是苦笑“家父曾在我初次離鄉時贈了一本書,引用一位古國君主的話為贈言。於是晚輩便想著見萬種人,以人為鏡,糾錯改錯。”
頓了頓,張木流繼續道“隻是現在才想明白,故去之事不可重來,退一步也再不是當年心境了,有些錯就是錯,儘管埋在心底最深處,又以無數心念壓著,也還是不能抹去它曾經存在過,那些事兒如同刻在骨子裡,洗不乾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