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瀾三人合夥兒弄出一壺酒,說是貴重的日後補上,然後跟著薑末航去了金陵。
最後到湖畔宅子的,就隻有張木流一家三口,小丫頭妖苓,少女方蔥,還有兩頭麒麟。
今兒個莫淼淼總算能歇息一天,四仰八叉躺在床上不願起來,給何紫棠喊了好幾次還是不願意出門兒。直到聽見院子裡何清穎的一聲驚呼,小丫頭鞋子都顧不上穿,光著腳丫子便飛奔到院兒內。
莫淼淼跑到張木流身前猛然停住,伸手敲了敲自己腦瓜,吃疼了才猛然咧出個笑臉,開心道“哥哥終於回來了!”
張木流笑了笑,蹲下來按著莫淼淼的腦袋比劃了一下,吃驚道“這才多久啊?我家小淼淼就長大了?”
小丫頭猛地撲在青年身上,還是習慣用下巴戳著他的肩膀。
“可不嘛!你要是再晩回來幾天,我都得跟清穎姐姐那麼高了。”
張早早給妖苓牽著手,這會兒使勁兒揮舞另一隻手,等莫淼淼看見了,她便開心著說“小姑姑小姑姑,這個是妖苓姑姑,是爹爹在很遠的地方帶回來的。”
妖苓破天荒有些不知所措,咧出個笑臉,弱弱道“我叫妖苓,以前是一隻鬼,因為飯主兒哥哥說能讓我吃飽,我就跟著他了。”
自此以後,妖苓與人介紹自己,都是一句“我叫妖苓,以前是一隻鬼。”
莫淼淼朝著張木流翻了個白眼,掙脫出去拉住妖苓的手。
妖苓個頭還是要比莫淼淼高的。
兩個都穿著粉裙的小丫頭對視一笑,好似商量過一樣,異口同聲道
“咱都是撿來的孩子。”
一身墨綠色長裙的少女背著兩把劍,一把是黑心劍客的遊方,一把是漂亮姐姐送的,她給起了名字叫清白。
蔥,不就是清白嗎?
兩隻麒麟倒是沒多怕何紫棠,可這宅子氣息實在是太恐怖,隻得找了個角落蹲下。
離秋水去幫何紫棠做飯,方蔥把遊方交給張木流,然後帶著三個小丫頭去湖邊兒玩水。
一襲白衣又背著長劍,徑直去往那胡家宅院。
那個大宅子門口依舊熱鬨,倒是再也沒人將毛驢兒染成青色,穿著灰衣來此了。不過每日在此吟詩舞劍的年輕人卻不在少數。
大中午的,好像都不餓似的。
見那白衣劍客緩步而來直去門房,那堆賣藝似的年輕人都停下手中動作,轉去看那青年。他們都心想著這家夥肯定是外來人,看他在胡家門口怎樣吃癟。
可老門房一見那白衣青年,揉了揉眼睛,忙跑出來喊了一句張公子。
張木流笑說胡叔叔跟紅姨都還好吧?
老門房也不去通報,拽著張木流就說好著呢,隻不過胡漢庭與夏紅帶著胡灑灑去了金陵,說是蕭磐小皇帝召見,現如今家中就隻有大小姐在。
張木流笑著點頭,再轉頭時便看見了個穿著青色長裙的漂亮女子小碎步跑來。
胡瀟瀟笑著喊了一句張大哥。
老門房笑了笑便退去,胡瀟瀟帶著白衣青年去了那處池邊亭子。
亭子欄杆上纏著幾根繩子,胡瀟瀟走過去將其中一根從水中提起,原來是竹簍子裡放著個陶罐兒。
女子笑著說“張大哥愛喝酒,我便跟灑灑買了這洪都城頂好的酒水沉在池子裡,想著如此清涼些,是專門給張大哥備的。”
張木流微微一笑,掀開泥封舉起便灌了一口,之後笑道“有心了。紅姨身子怎麼樣了?你又是金丹瓶頸了?”
一連兩個問題,尤其是第二個,白衣青年眼中有藏不住的驚訝。
這才滿打滿算九個月而已,胡瀟瀟碎丹再結丹,怎麼這麼快?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
彆看張木流瞧著境界在這個年齡是算高的了,可旁人沒得三千年心境磨練啊!
胡瀟瀟掩嘴笑道“灑灑說張大哥肯定會是這副模樣。其實我碎丹之後,好像好處比壞處更多一些,我甚至覺得,很快便能躋身元嬰期,且能一舉成為劍修。”
張木流歎了一口氣,哀怨道“我從金丹到元嬰境界,足足三年才破境的。至於成為劍修,那更加費事。沒想到在瀟瀟妹子這兒就這麼容易。”
胡瀟瀟好好坐在對麵,輕聲道“得虧張大哥來的早,若不然家裡都沒人了。我過幾日便要離開,準備去扶搖城待幾年。”
青年點了點頭,說道“可以去,但最好不要太深入東邊兒海上,未成劍修之前隻在後方撿漏便是。估摸著現在扶搖城也有了脊背山的神兵鋪子,你可以讓他們傳信脊背山,讓脊背山幫著鑄劍,就說是勝神洲張木流求劍。”
胡瀟瀟古怪道“張大哥有這麼大的麵子呀!”
青年訕訕一笑,心說反正欠人情了,也不差這一柄劍了。
“與脊背山打過交道,提我名字,應該管用。不過若是沒管用,你也彆怪我呀。”
女子再被逗得大樂,隻是過了一小會兒,她忽然傳音道“張砍砍的名聲,勝神洲幾乎已經傳開了。”
張木流傳音答道“不要緊,人家願意捧,給個名聲還不好?”
既然本人都不在意,胡瀟瀟也不好再說什麼了,隻是輕輕掏出來一顆幼苗,笑著說“這樹是我托人從仇池舊地買來的,我猜何姨會喜歡。”
張木流驚訝道“枳椇?你連這都找得到?”
女子靦腆道“我們一家人蒙受大恩,本該拿些貴重東西的,可玄妙寶物一時半會拿不出來,旁的張大哥跟何姨也不缺,便隻能尋些你們家鄉東西了。不過張大哥放心,等你和秋水姐姐成親時,我一定送你個大大的禮物。”
張木流站起身子,搖頭道“你去邊城再好好的回來,便是最好的禮物了。”
…………
張木流走去先前喝醉過的那間酒鋪,其實心裡有些怕,怕那個閱曆豐富的老者沒了。
走進去酒鋪,可不比過年,裡邊兒坐滿了人。
張木流走去角落,一個小夥計跑來問幾個人,吃什麼喝什麼。
背劍青年笑著說“煩勞跟掌櫃的說一聲,有個後輩來討一杯陳年米酒。”
年輕夥計半信半疑,心說這人瞧著像個江湖客,怎麼跟我們老掌櫃認識的?不過酒窖裡倒是真的有幾壇子比一般酒水更辣嗓子的米酒。
張木流見那夥計沒有什麼難過神色,頓時鬆了一口氣。他無奈道“快去,若是你們掌櫃的不認識我,我就包了你這酒樓一天。”
夥計這才跑去後堂,不多時便有個老者急匆匆走出來,老遠看見角落坐著的白衣青年,驚喜大喝一聲“哦呦!真是那個沒腿的傻蛋兒?”
張木流翻了個白眼,“老人家還不把你那米酒給我上幾碗,這次我付錢!”
老掌櫃揮了揮手,夥計飛奔去酒窖取酒。這位瞧著與去年沒啥變化的老人,上下打量了一番張木流,猛然低聲問道“小子,那個姑娘見著了沒有?她還在嗎?”
若不是這位老人的幾碗米酒,張木流可能至此都不敢去雲夢澤。
青年笑了笑,輕聲道“見著了,人不在了。但我也終於可以略微放下,現在身邊有個很漂亮的姑娘,我再出一次遠門兒回來便娶她。”
老人聞言十分高興,笑著說“你這家夥,運氣可真好,看把你樂的。不過這次可千萬彆錯過了,你得攥緊了曉得不,要不然跟我一樣,後悔了就遲了。”
張木流使勁兒點頭,卻見那老人瞥了一眼自己背後,壓低了聲音問道“小子,你是劍仙對不對?怎的這麼招搖,就不怕給人惦記上嗎?”
張木流點了點頭,笑著說“不怕給人惦記,我輩劍客,天地自由。”
老人哈哈大笑,接過夥計遞來的酒水,給張木流倒了一碗,笑著說“今天的酒錢我還是不要,不過你這小子以後再路過洪都,還得找我喝酒曉得不?與你說話,我感覺極好。不過呢,若是你此番出遠門回來,我這老頭子已經不在了。你便來這酒鋪,跟他們說,來喝吳湧給你留的米酒。”
張木流點了點頭,喝了一碗酒,果然還是辣嗓子。他伸手拉住吳湧的手,神色誠摯,輕聲說道“吳爺爺,若是有什麼過不去的事兒,咱占著理的,就去這洪都官府,就說你有個後輩,叫張木流。”
吳湧打趣道“真有用?”
張木流灌了一口酒,笑著說有用的。
這位老人幾乎兩耳不聞窗外事,雖然開著酒鋪,可極少與酒客喝酒。因為自己喜歡的那個女子,他也極少看官府的什麼布告,自然也不曉得梁國的逍遙王,宋國的劍候,勝神洲的劍客張木流。
可張木流希望,吳湧一輩子都用不到自己的名聲。
平安無事是最好!
…………
湖畔宅子裡,離秋水幫著揉麵,從一開始便紅著臉,好半晌了臉上紅暈還未褪去。
何紫棠疑惑道“秋水,不穿紅衣了,又紅臉了麼?”
離秋水埋頭半天,這才以極小的聲音喊了一句娘。
惹得何紫棠大笑不停,這位年輕婦人打趣道“閨女都滿地跑了,叫一聲娘還臉紅啊?”
女子臉更紅了,嬌聲道“娘又不是不知道早早根底,我跟他還什麼都沒有呢!”
何紫棠哈哈一笑,轉頭回去揉麵,笑著說“你當真不計較那小子帶著個小姑娘?”
離秋水頓了頓,淡淡道“方蔥的爹娘死在俱蘆洲邊城,可她卻成了個混世大魔女。張木流是想著把她教好。計較還是計較的,我其實是想著,這家夥怎麼這麼招小姑娘喜歡呢?娘你看看,淼淼跟妖苓,現在又多了個方蔥。在豆兵城還有兩個姓蕭的小丫頭呢,據說後來還有梓舟島的個年輕姑娘。”
婦人搖了搖頭,笑著說“他呀!小時候就屁股後麵跟著一群孩子。彆說這幫小丫頭了,你就說你為什麼喜歡他?”
離秋水想了想,拋卻那些無形中的情絲牽引,張木流最讓她喜歡的,就是那不多的溫柔笑容。
外邊兒角落的兩隻麒麟就沒動過,白潞還是化身白鹿,青焰麒麟便化身成了青鹿。
儘管白潞說了自個兒比青爺大得多,可他還是沒皮沒臉的喊著白妹子。
其實白潞都不大願意搭理他,可架不住那家夥喃喃不休,便也隻好嗯嗯不斷。
青爺終於問了一件靠譜兒的事兒,“龍大的根腳你沒跟張木流說嗎?這事兒最後到底是機緣還是災禍,說不清楚的。”
白潞淡然道“張木流認識東邊兒的那個龍王,應該沒什麼災禍的。更何況龍大那家夥已經受了足夠多的罪了,背靠著張木流,是他唯一重新化龍的機會了。再說了,你自個兒都沒跟張木流說清楚我們為何要重新修煉,還說人家龍大?”
青爺歎了一口氣,心說那是張小子相信咱們。
一襲白衣醉醺醺的走到宅子門口,正打算運轉靈氣驅散酒意,一道淡藍色身影便出現眼前。
張木流趕緊將酒意驅散,如同做錯事的孩子一般站在門口。
離秋水嘖嘖道“張大劍仙滿天下都是朋友啊?這到哪兒都不缺酒喝。是跟胡家那位小美人喝酒了?”
青年忙取出那盆枳椇,苦兮兮道“就是去看望一下故人,你看,人家還送了娘親禮物呢。酒是跟上次那個老人喝的,那時你不是在偷看嗎?”
離秋水掃了一眼那株幼苗,哼了一聲便轉頭進門。
飯桌上,離秋水拿出來了一件白色長裙,遞給何紫棠後笑著說“我就會這織布的手藝,裙子是剛剛學著做的,娘可彆嫌棄。”
何紫棠開心極了,說不嫌棄,哪兒嫌棄了,兒子都不曉得給娘送禮,兒媳婦送的當然很好了。
張木流一臉尷尬,取出一封信又取出一隻雕花的琉璃盅,“信是清歡師娘讓我帶的,酒盅是在搬山渡買的。”
少女方蔥低著頭半天,從那隻小荷包裡取出來一張畫卷,站起身子卻半天沒說話。
因為她不曉得到底要管何紫棠喊什麼,叫奶奶自己肯定不願意的,叫姨或者伯母?事後黑心劍客肯定要給自己穿小鞋。
於是少女也隻能喊了一句何前輩,然後弱弱道“這是困龍圖,我就是拿它傷了龍大的,今天前輩生辰,我沒備什麼禮物,便隻能將這畫卷送您了,前輩千萬彆嫌棄。”
何紫棠微微一笑,收下困龍圖,笑著說“我先幫你收著,等你下次再見我,我就還給你。但我希望下次再見你時,你不光長了個兒了。”
歡聲笑語中又到深夜,張木流與離秋水並肩走在湖畔的石子路上。
其實不光莫淼淼喜歡往這兒走,第一年來洪都,張木流也會每天都走一遍,有時甚至會刻意去淋雨。
走著走著,身邊女子伸出羊脂玉似的手掌,手心放著個玉簪子。
女子把頭轉去另一邊,嘟囔道“花了好些錢呢!以後不許摘,要是這簪子沒了,我就砍死你。”
張木流接過簪子,上麵也有篆文。
“秋水在此!”
青年雙手捧著玉簪,頓足原地,靜默無言。
女子問道“怎麼啦?”
白衣青年突然渾身顫抖,死死看著手中簪子,聲音也是顫抖不停。
“萬一,我是說萬一啊,有一天我也做了那守門人,你要怎麼辦?”
離秋水轉身緊緊抱住張木流,嘴唇貼在他的耳邊,溫柔道“那我便在兩界山外搭起茅廬,等你千年便是。”
張木流從來不怕孤獨,他怕的是終於有了可以去拚命去喜歡的人,自己卻不能保護她。
女子雙手捧著青年臉龐,猛然間吻了過去,以心聲說道
“離秋水從不後悔喜歡張木流,無論你在何方,記得頭頂有根玉簪,記得秋水在此。”
…………
回去宅子時已經深夜,張木流走進自己的房間,發現枕頭旁邊放著一雙黑色布鞋。
有一張紙條寫著歪歪扭扭幾行字,“黑心用劍的,這可是本小姐第一次給人做鞋子,你可彆多想,我就是給你這麼久帶著我的獎勵罷了。”
張木流搖頭一笑,這自己哪兒敢穿?
不過難得混世大魔女有這好心,還是收著吧。
躺在床上,耳畔響起了何紫棠的言語。
“流兒,瞻部洲之行,你總算曉得了些其中內幕了吧?是不是也見過你爹了?這天下看似稀裡糊塗,其實也清清楚楚。可以仗劍江湖,不平便拔劍,可你得記住一句話。人力終有窮儘時,即便有些事情沒能達到你心中所想,也不要因此墮落道心。”
張木流昏昏欲睡,呢喃道“曉得了。”